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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吳文法之死

  吳文章盯著素云的眸子,那眸子雖然充斥著各種情愫,卻是清澈的。正是這清澈,讓他覺得她可以被信任。

  他松開了捏住她脖子的手,臉上早已糊滿了淚水和汗水。他的哭是隱忍的,那種隱忍里藏著深邃的委屈和脆弱。他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受盡委屈卻不敢言說的孩子。他順著床框癱坐在地上,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素云傾訴:“四年來,我一直被關在醫館里,每日盼望著重見天日的時候能見到你。”

  “文法對我說,醫館現在關著很多人,讓我不要輕易靠近,否則會被當作大夏民國地下組織抓起來。”素云早已哭成了淚人。

  “你可知道他冒用我的名字,這四年來干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吳文章的言辭中充滿了憤怒。

  “他現在在哪里?”素云問道。

  “被敲暈了,關在醫館的木屋里。”吳文章道。

  “為什么?”素云又問。

  吳文章怔住了。素云的語氣神態全是對吳文法的擔心,竟絲毫沒有一點要對他噓寒問暖的意思。

  “我要去找他!”素云說著就要從床上爬起來。

  吳文章順勢站起來按住她,有些激動地問她:“你愛他還是愛我?”

  “他是我孩子的父親!”素云撒潑似的甩開他的手,對著她嚷嚷起來。

  吳文章愣愣地站在那里,轉過頭看了一眼旁邊那三個孩子,一時間竟語塞了。他舊日的戀人,如今已跟自己孿生的哥哥生了孩子,他意識中的時間卻依然停留在四年前。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再次癱坐在地上。

  素云沖到房間門口,打開門,之間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婦站在那里。

  “你是誰?”素云問道。

  “我是秦興良的太太,莫錦玉。”她答道。

  素云含著淚,向她頷首致意,然后朝院門口奔了過去。

  莫錦玉來到秦光民躺著的搖籃邊,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兒子,然后對吳文章說:“你去吧,一個女人家,這么晚了多不安全。”

  吳文章站起來,拍了拍土,迅速朝門外走去。

  莫錦玉搬來一張凳子,坐在孩子身邊。紛繁的思緒,又開始彌漫著她的腦海。

  夜已深,整個縣城如死水一般沉寂。燈光凄涼,格外吝嗇地施舍了些許光色鋪在雜亂的小巷里,分明是不愿為吳文章和素云指明未來的方向。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槍響,在靜謐的小縣城里,聽上去格外刺耳。

  素云并沒有因為這槍聲去拉吳文章的衣角或是撲在他懷里,而是下意識地將雙手趴在巷子一側的墻壁上站著。

  這個舉動,讓吳文章心里很不是滋味。

  城隍街兩邊的人家有的因槍聲拉開了燈。人們推開窗戶探出頭來,卻并沒有發現什么異樣。

  廣陽,再次恢復了秘一般的死寂。

  他們繼續向前走,沒有任何交流。

  吳文法死了。

  推開門,拉開燈,吳文章和素云看見吳文法被綁在那里,左邊胸口有個彈孔,正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吳文章四處查看,現場沒有找到任何兇手留下的痕跡。

  素云傷心地嚎啕大哭,聲嘶力竭的嗓音響徹了半條街。

  “哥哥已經死了,別哭了。”吳文章此刻的心情十分復雜。被吳文法軟禁的這四年時間里,他的心里早已積累下深深的仇恨。這種仇恨,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孿生哥哥捉拿關押了同黨派的同仁,也不是因為他跟自己跟深愛的素云生活在一起長達四年之久。這所有的恨,都是因為吳文法褻瀆了自己的信任。

  當他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吳文法什么都讓著吳文章。好吃的、好玩的,甚至很難得到的一張電影票,吳文法全部都讓給自己的弟弟。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幾年,通過一件件小事積累起來的難能可貴的信任,居然在四年前新婚之夜前夕被吳文法親手毀于一旦。

  時至今日,吳文章都沒想明白哥哥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只記得每年他們過生日的那一天,吳文法都會提著一盒子好酒好肉進來跟他共飲。去年的生日,吳文法喝多了,酒后失言說了一句:“不要怪我,我也是為了你好。”

  他素來相信,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因此,他就這樣心甘情愿地等著,希望有一天吳文法能將那些從未言明的肺腑之言吐露出來。

  然而,他的哥哥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二十三年前,他們一同呱呱墜地;二十三年后,他面對自己最恨的這個人余溫尚存的遺體,卻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

  他站到素云身邊,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別哭了,我們把哥哥平放在地上吧。”

  素云把吳文章往旁邊一推,問道:“是誰把他綁在這里的?”

  吳文章毫無防備,被素云用力一推,差點摔倒。他連忙說:“是香葉,但他是為了救人,也并沒有加害哥哥。”

  “可是他現在死了,他死了你知道嗎?”素云指著吳文法的遺體,對吳文章近乎瘋狂地咆哮起來。

  吳文章愣在那里,莫名地覺得委屈。他傻傻地注視著她。她披肩的長發,圓圓的臉龐,整齊的五官配合得天衣無縫。這個曾經與自己彼此深愛的可愛動人的姑娘,僅僅因為跟自己的哥哥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如今竟變得對自己沒有任何眷戀。

  他一聲長嘆,渾身軟軟地跪在地上,目光也跟著呆滯起來。

  “我問你,是不是你和香葉串通一起謀殺文法的?”片刻地沉寂后,素云的那張臉突然變得如冰塊一般,這忽如其來的冷靜讓吳文章感到毛骨悚然。她露出兩道犀利的目光,仿佛暴雨就要來臨一般。

  “謀殺?”吳文章感到莫名其妙,“我為什么要謀害他?他是我的親哥哥!”

  “還需要問為什么嗎?”素云狠狠地吐出這幾個字。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吳文章極其委屈地盯著素云。

  “他關了你四年,這四年你難道一點都不恨他?他娶了你的未婚妻還有了孩子,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屈辱?你是大夏民國地下組織,香葉也是大夏民國地下組織,你們倆一起還能干出什么勾當!”素云嘶吼著,每一個字都宛如一把牛角尖刀撕裂了吳文章的心肺。

  吳文章有些抓狂地放大了聲量:“我們大夏民國地下組織人能干什么勾當?這是我的親哥哥,我的親哥哥!”

  兩個人爭執的聲音驚動了店內的伙計。漸漸地,屋門口站滿了人。

  素云見店里的伙計都出來了,心里也隱隱感到踏實了許多。于是,她發瘋似的揪著吳文章的衣服,拼命地拽著,一邊拽一邊嘶吼著:“吳文章,你就是只狠毒的瘋狗,這是你的親哥哥,你居然跟外人合起伙來把他殺了!你也殺了我吧,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緊接著,她又將目光投向門口的伙計,放大聲量嚷嚷道,“他是大夏民國的人,你們快來看,大夏民國的匪徒殺人了!”

  “我沒有。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吳文章極力想要掙脫素云,又擔心因為自己用力過猛傷到她。

  “吳文章,我恨你!”素云一邊拽著他的衣服一邊罵道。

  就在兩個人陷在無法理清的恩怨糾葛中時,吳文章清晰地看到院子里,兩名戴著大檐帽的黑衣男子正朝他們這里走來。他認得那樣裝扮的人。只有軍統處捉拿大夏民國地下組織的便衣才會穿成這個樣子。他瞬間緊張起來,哀求般的看著素云,又給伙計們使眼色。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領會到他的意圖。

  兩名黑衣男子撥開人群,跨進房門剛要走到吳文章的面前,突然從門外沖進來一個壯漢,將兩名黑衣男子輕輕一撥,拉著吳文章便朝聞醫館前門的下南街跑去。

  黑衣男子緊跟著追了出去。

  “你是誰?”吳文章失魂落魄間,也沒忘記先搞清楚對方的來路。

  “我是夏達明,夏知時的長子。”夏達明拉著吳文章一路跑到百花壇的戲臺下面,并示意他不要出聲。借著淡淡的月色,吳文章終于看清了夏達明的臉。

  待到黑衣男子離去后,夏達明把吳文章從戲臺下拖了出來:“如果不是香葉告訴我,我真沒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吳文章。”

  “你怎么見到香葉的?”吳文章愕然地看著他。

  “是你哥告訴我的,然后我就去了你家。”夏達明淡定地說。

  吳文章恍然大悟地睜大了眼睛:“我哥哥,是你殺的?”

  夏達明輕輕點頭,這個舉動卻讓吳文章的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目光一沉,神情忽然變得異常嚴肅,眸光中也燃起了熊熊怒火:“你為什么要殺了他?”

  “我不殺他,他就會殺了全廣陽的百姓。”夏達明嘆了一口氣。

  吳文章的眼底頓時有了死灰般的痛。

  他也嘆了口氣。

  夏達明說得沒錯,如果吳文法不死,他就會幫著秦興良炸死全廣陽的百姓。想到這里,他不禁垂下眼臉,所有的思緒仿佛迷失在茫茫大海中一般,早已不知道何去何從。

  “我看到你和素云的爭吵,需要我去向她解釋清楚嗎?”夏達明問道。

  吳文章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一絲悲涼酸楚的笑容:“就算你能說清楚,她也未必會相信。”

  夏達明看著他,他神情中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不舍、心疼和不甘似乎也勾起了自己亡弟喪父的悲愴感。他拍了拍吳文章的肩頭,說:“跟我走吧,莫家姐弟和香葉已經在城南等著我們了。”

  “你把他們都接出來了,素云的孩子怎么辦?”吳文章問道。

  “莫家姐弟把孩子交給院子里的老媽媽照看,應該沒事的。”夏達明說。

  吳文章點了點頭。

  “這個家,我也許再也回不去了。”他含著眼淚,向北回望了一眼,隨后跟著夏達明的腳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必須選擇一種方式結束這一切,因此我不會跟你們一起逃遁。”廣陽縣南郊停著的那輛馬車上,莫錦玉對其他四個人甩下這句話,將孩子托付給莫啟國,然后獨自跳下車,朝縣城里走去。莫啟國抱著秦光民,凝視著莫錦玉遠去的背影,完全無法理解她此刻內心的想法。

  “文章,我帶著香葉去CD找王盡釋,然后你帶著啟國去亞安找劉問匯將軍。”夏達明跳上了馬車。

  莫啟國猶豫了一下,說:“我不去亞安,我留在廣陽等我姐姐。”

  夏達明曾經莫啟國說過,守護姐姐是他一生的責任。

  因此,他沒有多說什么。

  離別前,夏達明讓莫啟國幫忙給香葉的孩子起個名字。莫啟國本想拒絕,但夏達明托辭自己是文盲大老粗,硬讓莫啟國幫忙想想。莫啟國思索片刻,對他們說:“希望這孩子以后能實實在在地幸福生活,不要像我們這樣受盡苦難。我看,就叫他求實吧。”

  “夏求實,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夏達明長嘆一聲,“我二弟泉下有知,也會喜歡這個名字的。”

  夏達明揮動馬鞭,驅趕著馬車消失在莫啟國的視野里。

  一段并不太長的路途,很快便到了盡頭。

  天空已經泛出紅光,那些紅色的光暈披灑在莫錦玉極富風韻的身姿上,顯得悲愴而孤獨。

  她站在硅村的田埂上,離她不遠的地方,便是秦興良部隊的營地。

  “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從營地里傳來一陣婉轉的花腔。這雖是支陳年舊曲,卻讓人感到一股股凄怨的寒意。

  “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在這凄美的戲文唱詞中,莫錦玉一步步緩緩朝營地走去。

  房門被推開了。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莫錦玉還從未見過秦興良唱戲。只見他循著開門的聲音,有意無意朝莫錦玉那里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溫婉的笑容。那一招一式,都顯得底蘊十足。

  莫錦玉不請自來,似乎壞了他的雅興。他再次回頭時,已露出一雙緊鎖的眉。

  “將軍好雅興!”莫錦玉緩緩說道。

  秦興良凝睇她片刻,垂眸道:“你怎么一個人來了,莫啟國和我的兒子呢?”

  莫錦玉努力壓制住內心翻涌的情緒,仍是緩緩地答道:“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會過來找你吧。”

  “哦?”秦興良的眼里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的神情,唇角勾起一個狡黠的笑。他瞇了瞇眼睛,淡淡地說:“只是你過來的時間,比我想象中要長了一些。不僅如此,還鬧出一條人命。”

  莫錦玉愣了一下,心里也暗暗一驚。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她凝視著秦興良,一幅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表情。

  “我不喜歡身邊的人對我說假話,辦壞事。所以,你還需要問我原因嗎?”秦興良緩緩踱步到她面前,伏下身子瞪著她,從嗓子里低低地擠出這句話。

  “那些事情,我是沒有惡意的。”莫錦玉有些委屈。

  秦興良冷笑了一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如果你們不干那些傻事兒,要么我現在手上還握著兩萬精兵,要么我們全家已經坐在前往日月島的飛機上了。”

  “如果你跟我回金口,而不是來這里,我們現在應該會生活得更好。”莫錦玉望著他冷若冰霜的面孔,言辭間已隱隱有些激動。

  “我十八歲離家,在外打拼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混成了一位將軍。你這是要讓我跟你一起做貧民嗎?”秦興良不屑地望著莫錦玉,又冷笑了一聲,“張診從信陽就開始密謀造反,還害死了我最好的兄弟、盡釋的親生父親!我好不容易跟魯道遠制定了計劃要除掉他,你們倆姐弟一個送情報一個武泰閘救人……”說到這里,秦興良已有些哽咽:“你們毀掉的不僅僅是我的計劃,你們更毀掉了我辛苦經營二十四年的基業,毀掉了王盡釋可以親手為父報仇的良機!”

  莫錦玉低下了頭。

  她的心里,矛盾而掙扎。

  此刻,張診那番要讓每一個人都活著回家的情懷依然在她腦海里浮現。然而,自己丈夫的基業被自己親手葬送也是不爭的事實。為什么在一些人看來明明是值得褒獎的事情,卻必須要犧牲掉另一些人的利益呢?

  我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她不斷問著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秦興良的眸子里已隱約有淚光在閃爍。他抬手托起莫錦玉的下巴,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說道:“我親愛的夫人,請你告訴我,你為張診做了這么大的貢獻,他可曾給過你什么回報?你將我的兩萬兵馬白手相送給大夏民國,他們又曾給過你什么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