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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2個吳文章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聞醫館的后門全部被打開,一輛汽車緩緩駛出,消失在夜色里。

  開車的那人,正是王盡釋。

  這一夜,他連夜踏上了前往蓉城的路。

  九月初的西國小鎮,漫天的密布著聲息全無的繁星。一梳彎月隱匿在薄薄的黑云背后,若隱若現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與王盡釋道別后,吳文章招呼伙計們幫莫錦玉和莫啟國準備了一輛馬車。等到院子里所有人都入睡以后,他躡手躡腳,端著一碗藥湯,慢慢地走向香葉那間屋子。

  月光漸漸從黑云背后露出些許微影,照在他猥瑣的后背上。院子里靜得可怕,仿佛死亡帶給受盡苦難的病人的那種無休止的安寧。

  敲門聲。

  吳文章站在門口,等待了片刻。見沒人回應,于是他壓低了喉嚨輕輕地喊道:“香葉小姐,該喝藥了。

  屋內黑壓壓的一片,依然沒有任何回音。他猜想香葉應該睡著了,于是推開門,邁開步子跨進屋內。這時,一個黑影從門后跳出,只聽見“砰”地一聲,吳文章應聲倒地。月色淡淡地照著,印在香葉的臉上。

  她拿起早已準備好的麻繩,將吳文章結結實實地綁在床邊,然后關上門,跑到院子里。黑夜籠罩著這個院子,月色朦朧、樹影婆娑,四下里傳來蟋蟀凄切的聲音。在這個時刻,所有東西都披上了模糊、空幻的色彩,仿佛都保守著秘密似的,讓人有一種急于尋找答案的沖動。如果沒有記錯,傍晚時她曾依稀聽見吳文章跟伙計們說話的聲音。莫錦玉和莫啟國應該被安排在西廂房歇息。

  她操起一把鋤子,慢慢地朝西廂房走去。這座小院非常樸實,沒有發現任何人的蹤跡。看樣子,平日里跟吳文章寒暄的伙計們應該都是普通人。既然如此,為什么這個地方的人和事會疑點重重呢?

  西廂房沒有亮燈,更沒有任何聲音。香葉站在離門很近的地方,稍稍用力便將門踹開了。她遲疑了幾秒鐘,發現屋子里沒有任何反映,于是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借著月色,她發現莫錦玉和莫啟國被綁在凳子上,嘴上貼著膏藥,頭斜斜地下垂,眼睛微閉,儼然是被吳文章下了藥。她一個大步走上前,替他們解除束縛,撕下膏藥,然后用力搖晃他們的身體。

  莫錦玉和莫啟國終于蘇醒過來了。

  “我們怎么在這里?”莫錦玉的聲音有些含糊,“我的孩子呢?光民去哪里了?”

  “光民應該跟我的孩子在一起,都在吳文章的老婆那里。”香葉立即示意她不要大聲說話,“你們被吳文章下了藥。”

  “我一直懷疑這里面有什么貓膩,可惜夏大哥已經去雅安了。”莫啟國嘆了一口氣。

  “他一定沒去雅安。”香葉繼續說道,“下午你們進我那間房的時候,我給他塞了一張紙條。”

  “難道你知道他們的計劃?”莫啟國的眼睛瞬間明亮起來。

  “你們跟我來!”香葉拉著莫啟國和莫錦玉的手,立即朝她住的小木屋走去。

  夜已深。天上的黑云消散了,銀色的月光好像如釋重負的學子,散發出一身耀眼的光暉,覆蓋在他們腳下的石板路上。香葉慢慢靠近旁邊那間房子,在門上輕輕敲擊了三下。房子里立即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在門后也敲了三下。

  “這不是藥料庫嗎?”莫錦玉大驚失色。

  香葉又在門上敲了四下,門后那人也回了四下。緊接著,香葉敲了五下,又聽見五聲回應。

  “這里面是誰?”莫啟國跟莫錦玉面面相覷。

  “不知道,但應該是我們大夏民國地下組織的人。”香葉操起鋤子,朝門口的鐵鎖砍下去。鎖應聲而落,門隨即自動向后挪出了一條縫。

  三個人透過那道縫看過去,不約而同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門縫中露出的那張臉,竟然是吳文章。

  推開門的一瞬間,香葉立即斷定這不是吳文章。這人雖然長得跟吳文章一模一樣,但穿著一件破爛的藍布襯衣和一條縫著數十個補丁的褲子。他的眉宇之間,比吳文章看上去更溫和,眼神里也充滿了驚恐和遇見同志的喜悅。

  “你是誰?”香葉問道。

  “我才是吳文章!”那人懦懦地答道。

  “那么…...”香葉轉過頭看了一下莫錦玉姐弟,發現他們跟自己一樣,一幅意外的表情。

  “你們平時見到的那人,是我的孿生哥哥,吳文法。”吳文章拍了拍身上的土,面色隨即平靜下來。

  緊接著,吳文章向他們講述了一段四年前的陳年舊事:那年十二月,吳文章終于要跟相戀多年的項家姑娘素云結婚了。就在婚禮前夜,一直在軍中的兄弟吳文法忽然回家,以他是大夏民國為理由將他秘密關押起來。四年來,吳文法不但冒充吳文章與素云拜堂成親,更假借吳文章的名義與大夏民國地下組織組織接觸、套取情報,同時秘密關押逮捕了一大批大夏民國地下組織人。這些大夏民國地下組織人,一部分由蓉城押送往西國歌樂山集中營,一部分就關在硅村軍營的地牢里。直到最近,吳文章才知道,自己的孿生哥哥并不是希日帝國軍人,而是希日帝國軍統在廣陽縣的特務頭子。

  “四年前的十二月,正是姜總統撕毀帝國和民國停戰協議后不久的事情。那段時間,中統和軍統在全國共派出數千名情報人員,目的是秘密關押和逮捕所有敵對勢力先進人士、竊取大夏民國情報。”香葉意味深長地說。

  “真沒想到,吳文法居然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莫啟國嘆了口氣,“那么秦興良知道你們兄弟的事情嗎?”

  吳文章點了點頭:“那天秦興良夜里造訪聞醫館,特地來見過我。前往縣衙給太太瞧病的正是我本人,回來后又被他們關在這里。”

  莫啟國恍然大悟。這一天下來,他總覺得白天見到的吳文章跟那天在縣衙的,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眉宇間的神色都截然不同,沒想到竟然是孿生兄弟。

  “這么說來,你知道秦興良所有的計劃?”香葉問。

  吳文章咳嗽了幾聲:“我只知道一部分。秦興良派王盡釋去蓉城刺殺劉問財,借機刺激劉問匯復仇反叛。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立即調用付宗楠派來的五萬精兵平叛剿殺劉問匯,從而坐擁整個西國。”

  莫啟國冷笑一聲:“他想得太簡單了。五萬人調去亞安,廣陽縣就是一座空城,還談什么蓉城保衛戰?”

  莫啟國一語道破了吳文章這么久以來百思不得其解得玄機,只見吳文章忽然大叫一聲,驚呼道:“不好,秦興良這是要唱空城計!”

  吳文章從懷里掏出一支手電筒,打開電源朝房間內照過去。這個密閉得讓人透不過氣的屋子里,層層疊疊堆滿了封裝嚴密的木箱。

  “這些都是前兩天運過來的,謊稱是藥材,但我偷偷打開了一個,發現裝的全是硫磺。”吳文章說道,“如果我沒猜錯,過兩天陸續會有硝石和木炭運過來。”

  “用來干嘛?”莫啟國不明就里。

  香葉的臉色瞬間變了:“這是要炸城嗎?”

  “看來秦興良調五萬精兵入亞安,目的就是放空城吸引大夏民國主力過來,然后炸城!”吳文章說。

  “原來,這才是所謂的南撤。”莫錦玉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這城里幾萬百姓怎么辦?”

  “他能顧得上百姓的死活,就不會想出這樣的辦法了!”吳文章道。

  莫錦玉想哭,卻不知該怎么流淚了。秦興良的心早已冷得如同冰窖,可她還站在原地,期待他轉身那一刻。誰知道,他已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路人一般,看著他的陰謀陽謀。心酸的是,他的這些籌劃為的只是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竟不是為了這個家和他的兒子。

  “你把我哥哥怎么了?”吳文章忽然問道。

  “被我敲暈了,綁在隔壁房間的,估計還沒醒過來。”香葉答道。

  吳文章感嘆著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封了他的嘴,讓他先待在那里,先帶我們去找孩子吧。”香葉的語氣雖然平和,心里卻覺得吳文章這人情感太過細膩。這種時候,他居然還在乎自己哥哥的生死。

  香葉哪里明白,在吳文章的心里,他更看重的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姑且不提小時候兄弟間那些愉快的過往,單就這四年的軟禁生涯里,多少同仁被關押、處死,唯獨他還能茍延殘喘著等到這重見天日的時候。如果不是吳文法看在手足的情份上,或許他早已身首異處了。

  “也不知道那三個孩子怎樣了。”莫錦玉眉頭緊鎖著,嘆息道。

  “哪里來的三個孩子?”吳文章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們。

  “一個是我的兒子,一個是秦興良的兒子,還有一個是你的兒子!”香葉望著吳文章那張迂腐的臉,苦笑道。

  吳文章頓時愣住了。他的大腦瞬間失去了指揮自己行動的能力,木頭一般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兩只眼睛癡癡地注視著面前這三個人。

  “吳大夫,你怎么了?”莫啟國關切地問道。

  吳文章那張本應煥發著青春光彩的臉上堆滿了驚訝、失望、慌亂各種情愫。他張開嘴,卻像失音一般,半天說不出話來。

  “素云,她生了?我的孩子?”吳文章那雙呆滯的雙眼幾乎快流出淚來。

  話音剛落,他慌忙地快步沖到后院門口,打開門,朝著小巷深處跑去。莫啟國帶著兩個姐姐緊跟著追了上去。

  城隍街上看不到一個人,除了四個人慌亂奔跑的腳步聲,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個吳文章,招呼不打,怎么拔腿就跑啊!”香葉喘著粗氣,抱怨道。

  “那孩子不是他的,應該是他哥哥的。”莫啟國拉著莫錦玉緊跟在香葉后面。

  香葉剛轉過頭想要回應莫啟國,忽然腳下一軟,倒在了地上。莫啟國和莫錦玉急忙趕上來,只見香葉兩腿之間沾滿了血,地上也是濕黏黏的一片。

  “吳大夫,香葉暈倒了!”莫啟國對著遠處漸漸消失的身影嘶喊著。

  不多時,吳文章著急忙慌地跑了回來。他蹲在地上,一看這癥狀立馬皺緊了眉頭:“這是宮內出血,趕快扶她起來,跟我走。”

  莫啟國連忙跟吳文章一起將香葉扶起來,慢慢朝吳文章的家走去。

  “都怪我!”吳文章道,“中午哥哥將她的孩子抱過來給我醫治,我一看這孩子未滿十天。一個生完孩子不滿十天的女人,怎么經得起如此大的勞碌。”

  說話間,四個人已來到城隍街南口的一座小院門前。

  吳文章讓莫啟國扶好香葉,自己則蹲下身,在大門右側的石鼓下面掏出一把鑰匙,一邊打開門鎖一邊喃喃道:“這么多年了,我家后門的鑰匙居然沒人動過。”

  三個人將香葉安置在偏房。吳文章吩咐莫錦玉打來水幫香葉擦拭身體,然后將莫啟國拉出門外安排他去細料庫找些艾草。

  一切準備就緒,吳文章走進屋內,拿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點上艾草,給香葉扎針。針緩緩地扎入香葉的體內,在一陣輕微的酸痛之后,香葉緩緩地睜開了眼。他一針一針扎入香葉的穴位,看著徐徐升起的煙霧,也看著香葉白嫩的身體。心里想著素云,心里不禁泛起諸多惆悵。

  “你們小心照料,我去素云房里看看。稍后吩咐奶媽把孩子給你們抱過來。”吳文章給香葉扎完針,交待了幾句,合上門朝東邊的屋子走去。

  作為一名大夫,吳文章總是照料別人的身體,聽別人的故事。他的這雙手醫治過很多人,當然也有不少病入膏肓的人是他送走的。然而,再悲情的故事也是別人的生活,別人的命運。那些故事中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總是跟他相隔甚遠,直到四年前,相似的命運降落在他身上。將近四年的孤獨、無助,以及對自尊心的打擊、對未來的恐懼,絕對不是其他人能體會了解到的。特別是香葉將素云生了一個孩子這件事情告訴他的時候,背叛的滋味瞬間痛入了他的骨髓,幾乎摧毀了他整個精神世界。

  在推開素云房門之前,吳文章緊張地抽了一支煙。仰望夜空,除了月亮與星星兀自相對以外,似乎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他自己還在寂寞憂傷。他靠在門板上,感覺心在胸膛里跳得砰砰響,腦海里錯亂地呈現著推開門以后的多種可能。

  終于,他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屋子里放著三個搖籃,都用蚊帳罩著。吳文章走上前去看了看,僅管三個孩子睡在里面看上去可愛至極,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卻并未勾起吳文章絲毫憐愛之心。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矛盾復雜的感覺從腳底不斷竄上腦門,將他整個人的血液都刺激得沸騰起來。

  搖籃旁邊那張簡陋的木床上也垂著白色的蚊帳,他艱難地挪到床邊,撩開帳子,里面躺著的那個眉目如畫的女子正是他多年未曾相見的素云。

  “文法,今天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素云忽然睜開了眼,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當“文法”這個稱呼從素云口中直刺入吳文章的耳膜,他最后的心里防線徹底崩塌了。這個稱呼,意味著四年來素云知道所有的事情,但她卻從未來過聞醫館,也從未找過他。她跟吳文法結婚了,生了個兒子,還在這個時辰靜靜等待丈夫歸來。

  想到這里,吳文章禁不止冷笑起來。

  “你怎么了?”素云的聲音中盡是溫暖關切,但對于吳文章而言,這卻是極大的諷刺。

  他顫抖著,伏下身捏住了素云的脖子,面目有些猙獰:“你看清楚,看看我是誰!”

  素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從眼角處看見吳文章那一身襤褸地衣衫,瞠目結舌道:“文……文章,你還活著?”

  兩行熱淚頓時從素云的眸子里如瀑布般傾瀉下來,那復雜的眼神里,痛苦、無奈、驚恐和傷痛反復交織著。

  吳文章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哥沒舍得殺我,讓你失望了。”

  “不,不是這樣的。他跟我說你是大夏民國的人,被帝國軍的人抓住槍斃了。”素云抓住吳文章的手,臉色發白,呼吸也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