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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讀書有用嗎

  已經是深夜了。天空黑得絕望,街燈昏得讓人嘆息。

  秦鋒望著已在躺椅上沉沉睡去的鄭飛,對著香水河,舉起了酒杯。

  他記得很多年前,他遇見小雪的那天,回家的時候,天也是一樣的黑,一樣黑得讓他絕望。那時候,馬路上早已沒有行人,車也很少。

  他的母親,溫寧當時就站在家門口的馬路上失聲痛苦。凄厲的嗓音似乎穿透了神不見底的夜空,撕裂了偶爾經過的汽車的嗚鳴。

  秦光明站在她的身邊,低下頭看著她哭,他不知道怎樣勸慰溫寧。他從她的哭泣中感到了她內心的疼痛。他跟溫寧一樣,害怕秦鋒一去不返。在秦鋒離家出生的這幾個小時里,他們圍著市區找了一圈,打遍了所有親戚朋友家的電話都沒打聽到秦鋒的下落。他們只能回到家里來等消息,焦慮地并肩站在陽臺上,望著被燈光和霧色籠罩著的大地,手足無措。

  “以后不許你再打他了。兒子長大了,這種方法已經管不住他了。”溫寧的聲音在淚水的陪伴下顫抖著。

  “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秦光明盡管內心焦急,性格卻依然固執。

  “他是你兒子,是你身體里的血氣!你怎么和你媽一個脾氣,固執!殘暴!”

  “他不會跑到莫躍進家里去吧?!”

  “他敢!更何況他也不認識路。秦光明想了想,接著說,他要是真跑到莫躍進家里去,我就把他的腿打斷。莫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你媽還姓莫呢!溫寧故意頂撞他。”

  “不說了,你這女人一點文化都沒有,為人師表的人怎么說話沒有一點邏輯。”秦光明覺得自己跟溫寧簡直無法溝通。

  他覺得女人只會在事實面前妥協認輸,沒有一點改革精神。

  他嘆了一口氣,坐到沙發上。

  “我媽是個好人,不許你這么說她!”秦光明剛坐定,秦鋒忽然出現在門口。

  溫寧急忙跑上去抱住秦鋒,淚水一涌而出。

  “死孩子,你到哪里去了?”溫寧憐愛地摸著他的臉問,“還疼嗎?”

  “媽,你肚子還疼嗎?他沒傷到你吧?”秦鋒問。

  聽見母子倆的對話,秦光明覺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既然秦鋒回來了,他也放心地獨自回到臥室里,躺在床上,一言不發。他不得不認同溫寧的那番話,秦鋒長大了,變得叛逆了。但是,他決不甘心父親的權威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否定掉。秦鋒畢竟還是個孩子,需要約束,否則就會變成社會上的沒出息的小混混。

  溫寧端來一盆熱水,為秦鋒擦拭臉上的傷痕。在母親的呵護下,他不覺得痛。

  今天的反抗終于讓他明白父親的權威是可以被挑戰的,他只是希望從此以后秦光明不再干涉他參加學校的興趣班。他不再愿意聽秦光明嘮叨,如果秦光明故伎重施,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反抗到底。

  “你跑哪里去了?”溫寧問。

  “我就在樓下的大鐵門后面躲著的。”這是秦鋒第一次說謊。

  “胡說,我看了鐵門后面,你沒有在那里。”

  “我怎么可能讓你把我找到呢?”

  溫寧不再問了,她知道秦鋒在撒謊。她不想強迫他,她擔心秦鋒真的一走就會再也不回來了。

  溫寧給秦鋒弄了晚飯,端到臥室里。

  吃過飯,洗漱完畢,秦鋒一躺上床就睡著了。在夢里,他看見了硅村,以及硅村的那個女孩。他懷念這個夜晚,懷念那雙透明的眼睛以及那似笑非笑的神韻。他會永遠堅定不移地相信小雪一定是老天爺派來保護他的,他生命中的天使。

  秦光明來到秦鋒的臥室門口,看著熟睡中的秦鋒,若有所思地靠在門框上,一聲嗟嘆。

  第二天,秦鋒一放學就從學校里溜出來,按照小雪上次的指引,來到硅村村口。放眼望去,自己身處在一片面積相當大的聯排別墅群中,每一棟房子都仿佛連環畫上的外國古堡,散發著引人入勝的光芒。這光芒既溫馨又舒適,讓人無限神往卻又永遠無法企及。

  他順著別墅群向前挪步,終于在別墅群盡頭發現一所孤零零的小屋。

  在氣勢恢宏的別墅群面前,這小房子顯得孤獨而下賤。

  秦鋒斷定那就是小雪的家。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歷史課上老師講的美國貧民窟。

  他無法明白,為什么世界上人和人的距離永遠會有如此大的懸殊,為什么有些人一生下來就會低人一等,而且還會受到富人的鄙夷。又是為什么住在別墅里的人就能夠高高在上,他們又做對了什么,擁有比別人更多的敬仰和財富。

  帶著這些疑問,他緩緩走到小屋門前,輕輕叩擊那扇已略微破爛的木門。

  這扇木門已經發黑,甚至還有點潮濕。手觸在上面,有一種粘連的感覺。

  隨著刺耳的開門聲,木門露出一條縫隙,一雙灰溜溜的小眼睛與秦鋒的目光對視了一下。

  “小雪!”秦鋒很興奮,而且還有些緊張。

  “你是?”小雪問。

  “我就是昨天晚上迷路的那個男孩,你還記得嗎?”

  “你是,秦鋒?”

  小雪打開門,望著秦鋒傻乎乎地笑起來。

   兩排潔白的牙齒映入秦鋒的眼簾,他覺得天使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秦鋒跟著小雪走進屋內,又潮又悶的空氣幾乎讓他窒息。屋子里燈光很暗,四周墻壁的白漆有的已經干落,有的卻潮濕不堪,灰灰的水泥在白漆間若隱若現地露著。地面上沒有跟他家里一樣鋪著地磚,硬邦邦的水泥地顯得冷酷無情。唯一讓秦鋒覺得舒爽的就是房子里的布置比他家里顯得要整潔。一張紅棕色的八仙桌陪著幾把看起來很干凈的椅子,應該就是這房子里最值錢的東西。課堂上,老師總是向他描述生活的幸福。今天,秦鋒卻看見了類似于美國西部的貧民窟,他忽然覺得這個房子簡直就是一種諷刺,它褻瀆了老師的權威。

  “傻眼了吧,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小雪說話的時候,面部總是透露著不可捉摸的憂悒。

  秦鋒一邊摸著干澀的土墻和濕黏的椅子一邊自言自語:“這究竟是怎么了?”

  這究竟是怎么了,秦鋒怎么可能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這個叫做小雪的女孩子值得更多人的同情和關注。

  “為什么我家和你家不一樣?我家住的是小樓房,房子里鋪著地磚,陽光明媚得刺眼,而且我還有自己的小房間。”說這些話的時候,秦鋒眉頭緊鎖。對于這個世界,他發覺他不了解的事情太多了。

  小雪低著頭,坐在椅子上,沒有笑也沒有不笑。

  “我很羨慕你,真的。所以你不應該罵你的爸爸。”她淡淡地說。

  “可是他經常打我,責備我,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小鳥,沒有自由,只有做不完的習題和作業。”

  “你爸爸他經常打你嗎?”

  “以前經常打我,就像吃飯一樣經常。現在我學會反抗了,我就和他對抗到底。打我的時候,我就是不哭,然后我就罵他,他打累了就不打了。”

  “你不該罵你爸爸,他希望你好好學習,是為你好。”

  秦鋒想了想,說:“如果我學習好,你就能住和我們一樣的房子嗎?”

  小雪搖搖頭。

  “那學習還有什么用!”秦鋒接著說。

  “好好學習,長大了才能為祖國的建設貢獻力量。”小雪的語言很上綱上線,“你應該好好學習,我很羨慕你,真的。”

  秦鋒看見小雪難過的樣子,自己心里也泛起了一股淡淡的憂傷。他感覺小雪的悲傷就像一條長長的河流,永遠找不到盡頭。他忽然想起頭天那個迷路的夜晚,小雪曾經談到過那個被槍斃的父親。也許,她的生活曾經很幸福,曾經住在那些聯排別墅里。她過去應該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現在卻只有她一個人堅強的活著。

  “家里只有你一個人嗎?”想到這里,秦鋒問。

  “我還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他和媽媽一起在城里打工。我在家里料理家務和地里的活。”小雪用力捂住臉,眼淚還是順著指縫流了出來,“媽媽說,如果爸爸還活著,我們現在是住在別墅里的。”

  一切都如秦鋒所料。是小雪的爸爸犯了法,拋棄了這個家庭和他的孩子。他想到了秦光明,忽然覺得世界上的父親都是那樣可惡,沒有人性。

  “你恨你爸爸嗎?”秦鋒問。

  “我沒有資格恨他。無論我的爸爸是好人還是壞人,他都是我的爸爸。”

  秦鋒的心情格外沉重,他也不想恨自己的父親,但是他找不到不恨的理由。他覺得如果世界從一開始就沒有父親這個角色,小雪應該很幸福。現在,她需要幫助。

  “小雪,我會幫助你的。”秦鋒真誠的說。

  小雪看著這個男孩子,不知道應該怎么面對他的幫助。這個男孩子和她差不多大小,連自己都需要父母的供養,怎么幫助她呢。她苦澀地笑了笑,依然美麗地說了一聲謝謝。

  一個男孩子的到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秦鋒被這個男孩的裝束嚇了一跳:一頭蓬松的披肩發;一件露肩的緊身體恤勾勒出胸肌的輪廓;一條被故意剪出幾個破洞的碎邊牛仔褲顯現出修長的腿。他的皮膚黑得發亮,左耳還吊著一個碩大的銅環。這樣裝束的人一直以來被秦鋒視為異類。世界上還有什么樣的裝束比自己的校服更得體的呢?

  “抽煙嗎,兄弟。”男孩掏出一包煙,利索的為自己點上一支。

  從男孩口中呼出的煙圈讓秦鋒聯想到迷信中的輪回。

  “小雪,這是……”秦鋒感覺自己說話有點口吃。

  “他是我的弟弟,鄭飛。你叫他阿飛吧。”小雪一邊說,一邊走到鄭飛面前,把他嘴上的煙奪了下來,扔在地上。

  秦鋒諾諾地點點頭。他又想起老師在課堂上講過,每一次時代的大變革中都會有許多人淪為時代進步的犧牲品,眼前的鄭飛的命應該就是犧牲品的命吧。

  一陣瀟瀟冷雨在秦鋒的心里滴落,他看見的是一片蒼茫。

  夜色降臨了。

  廣陽城沉浸在一片祥和安寧之中。

  秦鋒一到家就看見秦光明黑著臉躺在沙發上。他瞪了秦光明一眼,悄悄地縮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躺在床上不想動彈。白天在小雪家見到的情景不斷在眼前浮現。他不明白為什么現在還有窮人。他更想不通沒有電視看的小雪應該怎么生活。他躺在床上,思緒卻漫天飛舞起來。

  秦鋒發現自己無法窺視自己的生命軌跡,更沒有任何力量去改變像小雪這樣的人的命運。他經常聽大人們講命運在自己手中,為什么自己卻無法抓住它呢?

  “兒子,放學以后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爸剛才又在發脾氣。要是你再晚回來一會兒,他又得打你。”溫寧推開門,走了進來。

  “秦光明,法西斯!在單位上作威作福,回到家里還要繼續做縣太爺。”秦鋒對秦光明極為不滿,自從離家出走回來以后,他再沒叫過秦光明爸爸。在他心里,父親的形象逐漸變得矮小起來。

  也許是秦鋒的聲音大了些,只聽見秦光明把電視一關,將遙控器砸在了地上。

  “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秦光明嚷嚷起來。

  “天都黑了,想讓街坊鄰里看笑話?”溫寧對著屋子外面也嚷起來。

  秦光明沒再說話,回到自己的臥室里,重重地關上了門。

  秦鋒躺在溫寧懷里,甜甜地笑了起來。

  “媽,你怎么找了這么一個壞男人,把我生下來?”秦鋒問。

  “他是你爸爸,你怎么能那樣說他。”

  “我懷疑我是不是他親生的。”秦鋒哼了一聲,忽然想起了小雪白天說的那句話——無論我的爸爸是好人還是壞人,他都是我的爸爸。

  他想,也許小雪的父親不算是壞人,盡管犯了法,對小雪應該是很好的。可是離開了自己的父親,小雪卻失去了幸福的生活,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他躺在溫寧的懷中,感受著母親的溫暖,他覺得這樣的溫暖應該能夠感染很多人。

  他忽然希望跟小雪一同來分享這種溫暖。

  “媽媽,你是四中的教務主任,有你這樣的親人,無論在哪里,我都覺得幸福。”秦鋒笑起來。笑容里包含著對母親的信任和尊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溫寧也笑了。

  “可是你常常生在福中不知福,還要和大人頂嘴。現在你還在和你爸爸斗氣,你覺得自己對嗎?”溫寧問他。

  秦鋒不想提起和秦光明爭執的事情,一直以來父親對他的暴力行為早已在他心里形成了無法磨滅的陰影。他沒有回答溫寧的問題。

  “媽媽,如果有更多的人需要你的幫助,你會幫助她們嗎?”秦鋒關注地望著溫寧。

  “還會有什么人需要媽媽的幫助呢?”溫寧以為秦鋒在跟他開玩笑。

  “我認識一個女孩,她叫小雪。”秦鋒開始向溫寧講述遇見小雪的經過。

  溫寧終于知道了秦鋒離家出走那個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他若有所思地一邊聽秦鋒講述,一邊點著頭。她聽得很認真,秦鋒覺得小雪的故事一定讓自己的母親感動了。

  “媽媽,我想把我的幸福跟像小雪這樣的人一起分享。”秦鋒說。“我希望媽媽可以幫助小雪,讓這個女孩子有書念,有和我一樣的幸福生活。”

  溫寧的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似乎是在贊賞他是一個有愛心的孩子。聽完兒子的講述,她還特地向他打聽小雪的住處,并且一再表示要親自去看望那個可憐的女孩。

  秦鋒被母親的愛深深的打動了。

  在他心里,溫寧是一位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女性。

  他愛她。他這樣想。

  這天晚上,秦鋒在夢中看見小雪穿著美麗的衣服,在一片大草原上盡情的奔跑。他帶著微笑注視著她。

  同樣的夜晚,溫寧卻久久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