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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飛雪決絕

  “兒子……”溫寧看見秦鋒,有些激動。

  “請你不要打攪我的朋友!”秦鋒冷冷地說。

  “秦鋒,你不該用這種態度回應你的媽媽。”小雪說。

  “他不是我媽,我不過是暫時寄居而已。”

  “秦鋒,難道你忘了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了?做父母的縱然千錯萬錯,他們對我們也是恩大于過的。”小雪對于秦鋒的態度表現出極大的不滿。

  溫寧慚愧地低下了頭,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兒子會喜歡跟這個鄉下丫頭交往。這個女孩子雖然命運悲苦,家事坎坷,卻那么明事理。

  “兒子,我們回家吧,你爸爸病了。”溫寧焦急地說。

  “如果你再逼我,我就離家出走!”秦鋒瞪了溫寧一眼。

  “秦鋒!你告訴我,你給我買的禮物,你給我媽治病的那些錢究竟是不是你母親給你的零用錢?!你知道我很討厭跟不老實的人做朋友,不過這次我原諒你。”小雪的音量振動了秦鋒的耳膜,“如果你再執迷不悟的話,我會從你的生活中永遠地消失!”

  秦鋒的怒火到達了極點。這么多年他做的這些都是為了小雪。他瞞著她,因為他想維持他們之間這種美好的關系。現在溫寧將這層本不該捅破的紙捅破了,他的心也跟著破碎了。他瞪著溫寧,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站在那里對溫寧大聲而張狂的嘶喊起來:“要我對你好一點,你不配!”

  說完,在酒吧所有客人的注目下,他飛奔著跑出了酒吧。

  溫寧傻站在那里,不發一言。

  她望著小雪。

  這個女孩子的眼睛里是格外復雜的情感。溫柔和善良、同情和無奈、苦楚和幸福、沉默和悲哀,一切都在這雙稚嫩的眸子里顯露無遺。

  小雪的目光停留在秦鋒跑去的方向,緩緩轉過身子,朝酒吧門口走去。

  “小雪……”溫寧叫了一聲。

  小雪沒有搭理溫寧,也沒有回頭。她走得很輕很慢,仿佛是在等待著秦鋒能再回過頭來,回到她身邊。

  溫寧走上前去,想要拉著她,卻被她甩開了。

  “阿姨,你先回去照顧叔叔吧,我會把秦鋒找回來,交到你手上。”小雪輕聲說。

  冰冷的雨揮灑在她的面前,猶如一道墻壁將她和秦鋒之間阻隔開來。這一刻,她覺得秦鋒離她那么遙遠,那么生疏。原來親情可以變得如此淡漠,充滿不可一世的仇恨。

  溫寧目睹著小雪朝著秦鋒跑去的方向挪動著步子,心里忽然升起了內疚和傷感。她不禁開始心疼這個柔弱的女孩子。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會出面阻止秦鋒有這么一個朋友。

  冬天的風越刮越咧,像刀子一般割在秦鋒的臉上。秦鋒的身體麻木了,心也麻木了。這個家對于他來說,已沒有了任何意義。他恨他的父親,也恨他的母親。殘暴的秦光明,偽善的溫寧,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里,他越來越覺得窒息。他甚至開始痛恨學校,那些表面上為人師表的老師,心里其實應該跟他的母親一樣邪惡。

  雨毫不留情地洗刷著廣陽城,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烏黑的天幕讓人找不著北。

  秦鋒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思忖著。他出生在這個如冰窖般冷酷的家庭,沒有人懂得愛,沒有人具備同情心。秦光明一次次挑戰他肌膚的承受能力,溫寧一次次攻破他心里夢幻般的防線。誰能理解誰,誰會同情誰呢?前方的路似乎越走越遠,雨淋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裳,心似乎也積滿了雨水,沉甸甸地扯著胸口。

  “還有什么值得留戀呢?”他問自己。

  沒有。

  他決定再次離家出走。

  回家。收拾行李。離開這個令他厭倦了的地方。

  家里沒有人,溫寧應該在醫院里照顧秦光明。秦鋒點燃一支煙,迅速地吸掉,然后打開燈,從床底下搬出一個行李箱,將常用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裝箱,連條內褲都沒落下。他又來到秦光明和溫寧的房間,拿走了他們放在抽屜里的三千塊錢,然后愜意地笑了一下。

  他其實很緊張。未來會怎樣,他無法預知。不過他已經決定離開,無論生死。

  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了。

  秦鋒被嚇了一跳,心不由得更加緊張。

  他拿起聽筒,手有點顫抖。

  當電話那頭的聲音傳來時,秦鋒近乎崩潰地叫喊起來。他連電話都沒來得及掛上,拖著行李箱,飛奔出去。

  刺骨的風,冰人的雨。

  一團團白氣從他口中呼出,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浸濕全身。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冰。頃刻之間,滿世界的冰雨凝固了,一片一片地飄揚起來。

  雪!下雪了!

  秦鋒把行李箱抬起來,跑得更起勁了。他回想起暑假時小雪對著牧村的老井許下的愿望,沒想到居然變成了現實。他緊張地狂奔著,興奮地呼喊著。臉被凍得發紫,又熱得泛紅。

  醫院。

  這里冷冷清清,比下雪還冷清。

  病房里的情形向他無情地宣告,一切都結束了。

  雪白的病房里,雪白的病床上,一張粗糙的白布從腳到胸口嚴實地覆蓋著小雪僵硬的身體。她的頭側向窗外,雙眼直直地定格在漫天的飛雪。她的神情,好像在笑,又好像沒笑。

  秦鋒撲上去抱住小雪的身體,感受著她身上的余溫。

  “你醒過來,你醒過來,你看窗外的雪,我們的愿望實現了!”秦鋒哭喊著。

  “秦鋒,姐姐死了,她死之前也不斷說著跟你一樣的話。”鄭飛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她是怎么死的?”

  她出去找你,就在離酒吧不遠的地方發生了車禍。

  “司機呢?”

  “被交警帶走了。”

  “老子要宰了他!!“秦鋒揮起拳頭狠狠地砸在地板上,鮮血浸進了地板的夾縫中。

  天漸漸亮了。

  窗外的雪花還在漫天飛舞,秦鋒和鄭飛站在太平間門口,目光呆滯,神情恍惚。空地四周的禿樹上積滿了一層厚厚的雪。稀落停放在空地上的汽車,也被雪鋪上了一層銀裝。

  一把黑傘出現在秦鋒的頭頂。

  秦鋒回過頭,是鄭飛。

  他們站在那里,凝望著漫天飛雪。雪花不停地飛舞著,旋轉著,如同一位婀娜的天使,舞動著,微笑著。這天使深情地注視著秦鋒,秦鋒也深情地注視著她:

  她穿著潔白的連衣裙,有一雙潔白的羽翅,身材苗條,面容清秀,細長的柳葉眉從印堂斜斜展開。她長發飄逸、目光柔和,再也不像小雪那般似笑非笑,而是莞爾一笑,揮揮手,隨風而去。

  “我看見了,那就是小雪!”秦鋒驚呼起來。

  鄭飛睜大眼睛,順著秦鋒的目光看過去,天空中除了飛雪,什么也沒有。

  “秦鋒,你眼睛花了吧。”

  “不,我真的看見了。小雪變成天使,飛走了。”

  “秦鋒,你清醒一點吧。世界上沒有天使,更沒有天堂。姐姐已經死了,我們剛剛才把她送進太平間的。”

  “我相信小雪還活著,阿飛。她是天使,是牧村那個傳說中的牧女。不然為什么我們對著老井許下的愿望能夠實現呢?這就是童話,童話里的男男女女都是不會死的。所以小雪她還活著,只是以另外一種形態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秦鋒,別那么自欺欺人好嗎?”

  “阿飛,你看這天空里,每一片雪花都是小雪的影子,銘刻著她爛漫的微笑。那些向上飄揚的是她的精神和靈氣,向下降落的是她對我們的祝福和眷戀。我相信,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無論是綻放的花朵還是吐翠柳樹上都會有小雪生命的活力。我的小雪,她一定是永恒的,也一定會永恒!”

  秦鋒跪在濕潤的土地上,俯下身子,痛哭起來。

  雪漸漸小了,最后終于化成了雨,雨也慢慢地停了。秦鋒沉重地閉上眼睛,只覺得全身松軟無力,頭也有些昏沉。他忽然覺得心里一片空虛,眼前一片迷茫。

  雨雪過后的天空透藍清亮,一片純凈。西邊的天空掛著一輪滾圓的紅日,微弱的紅光停泊在廣陽城中,給濕淋淋的城市撒上些許溫暖的情調。

  牧村。

  青石塊鋪成的鄉間小道,鑲嵌著一排排油綠的青苔。兩邊搭著嚴實大棚的農田里顯現出一片朦朧的綠意。在傍晚微涼的陽光中,牧河的水像嬰兒的皮膚,光滑柔順。傳說中的老井,寧靜地兀立在枯草中。稀薄散落的農莊,顯得孤獨而又生機勃勃。

  一切依然如故。

  秦鋒站在這里,仰頭望著柔美的太陽,似乎有一種無形的撫愛將他引入夢幻王國之中。這里充滿了寂靜的神秘,讓他覺得熟悉而又陌生。

  “秦鋒。”一個聲音呼喚著他。

  秦鋒回過頭,是鄭飛。他剪了一頭短發,看起來比原來要胖一些。左耳那個耳環也被一個小巧的耳釘所取代。

  “你的機票。”鄭飛將一張飛機票遞給他。

  秦鋒輕嘆一聲,接過票。

  我想去看看你姐姐。

  秦鋒跟著鄭飛來到村西,小雪的墳就在這里。風吹在他的臉上,他卻沒有絲毫感覺。

  “小雪,我來看看你,你一定要開開心心地,我也會開開心心地。阿飛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我會加倍呵護和關心他的。”

  秦鋒的語氣很溫和,面容很平靜。

  “你媽知道小雪的事情嗎?”秦鋒問鄭飛。

  鄭飛搖了搖頭。

  “別告訴她。”秦鋒說。

  夜色降臨的時候,秦鋒在鄭飛的陪伴下登上了前往蓉城機場的空調大巴。坐在車上,看著窗外急馳而過的景致,廣陽在他的視線里變得模糊起來。他希望不再回來,永遠不再回來。

  “你為什么會選擇去香城?有朋友嗎?”鄭飛問他。

  秦鋒搖搖頭,說:“我把中國地圖攤在桌子上,用飛鏢這么一扔,就扔在香城上。一個人出去闖蕩,總比待在那個無可救藥的家里強。”

  “希望你能過得很好。”鄭飛說。

  車停了下來。辦理完所有的手續,秦鋒與鄭飛揮手道別,走向了登機通道。

  “我沒坐過飛機,我想在上面看藍天的感覺一定會很美吧。”這是鄭飛對秦鋒說的最后一句話。

  秦鋒也沒有坐過飛機。既然身上的錢足夠多,他想嘗一嘗鮮。兩個月前剛領的身份證第一次派上用場也是讓他覺得很愜意的事情。當飛機升上天空,一片純凈得沒有灰塵的空間展現在他眼前,他的腦海里不禁回閃起《西游記》里南天門的場景。這真是一片夢幻般的世界,小雪應該就在這樣的世界里生活吧。

  飛機升上高空,被一片蔚藍擁入懷中,秦鋒不由自主地回憶著在廣陽生活的十六年時光,以及他深愛的小雪。他只覺得心中隱隱作痛,難道回憶真的是痛苦的根源?

  “年輕人,你在香城讀書?”旁邊的老人用一口流利而且標準的廣陽話問他。

   秦鋒搖搖頭,我是到香城去尋求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

   老人呵呵的笑起來,又用比廣陽話還標準的香城話對他的老伴嘀咕了幾句,然后對秦鋒說:“你知道嗎,在四十五年前,我說過和你同樣的一句話,你讓我回憶起以前的生活。”

  秦鋒十分好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原來你也是廣陽人,和你太太一起去香城闖蕩,真浪漫。”

  “當初我是一個人背井離鄉到的香城,吃盡苦頭終于干出了成績。然后才遇見了她。我們戀愛以后我就在香城定居了,每年只回廣陽一次。”

  老大爺伸出布滿皺紋的手在秦鋒面前比畫了一個筆直的“一”說:“你要加油啊!在外闖蕩是一個男子漢應有的選擇,只是你要走的直,行得正!”

  秦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這位老人不僅是在向秦鋒講述他的故事,也在用他的皺紋告訴秦鋒這每一條褶痕都充滿艱辛。秦鋒不明白老人語言中的奧義,他幻想身邊的這位老人在香城也許可以給予他些許生活上的幫助。不久,他又不由自主的自嘲起來。萍水相逢,別人有什么理由幫助自己呢?

  “我的香城生活又會是怎樣啊?”秦鋒望著窗外的平流層,嘆了一口氣。

  他看著窗外那些凝重的藍云交合著白云,有的云含蓄的緊縮著,有的云奔放的鋪開,在蔚藍的空間里盡情展現它們赤裸著的誘人的身姿。這些奇特而浪漫的畫面令他又展開了無限的遐想。

  云層的盡頭是天堂嗎?秦鋒忽然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天堂里真有人生活,一定像這些云一樣心情舒暢。如果真要他選擇,他希望在這夢幻般的天空中生活。在這里,應該沒有煩惱,充滿了夢想和希望。天堂,應該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地方。在天堂,他還能看見小雪,看見夢幻中的世界。

  飛機徐徐下落,香城機場的遼闊景像逐漸展現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