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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罵了我媽

  “秦鋒!”鄭飛叫了一聲。

  秦鋒從冗長的回憶中回到現實,轉過頭,鄭飛已經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我剛才怎么睡著了?“鄭飛喃喃道。

  “你喝多了。”秦鋒道。

  “我這酒量看樣子是越來越差了。”鄭飛嘆息了一聲,“我剛才夢見我姐姐了,又夢見了廣陽的那場雪。”

  “你知道嗎,為了小雪,我曾經罵我媽是婊子。”秦鋒嘆了一口氣。

  無論他對小雪如何難以割舍,但對于罵自己的親生母親是婊子這件事情,他至今追悔莫及。

  那應該是高中入學的那一天。

  中午放學的時候,他的母親溫寧在學校門口來回踱步,隨時關注著從里面出來的每一個人。

  終于,在密集的人群中,她看見了秦鋒。

  秦鋒當然也看見了她,他沒有理會她,獨自朝前走著。

  “兒子,跟媽媽一塊走。”溫寧說著就要去拉秦鋒。

  秦鋒瞪了她一眼:“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別礙著誰。”

  “你怎么這樣跟我說話。”溫寧耐著性子對他說。

  “我一直不喜歡你,這你是知道的。再加上我本來沒考上這里,你拖關系硬把我塞到你面前,你想監視我嗎?”秦鋒說的每一個字似乎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溫寧想要辯解,話還沒說出口,秦鋒卻冷冷地嗤笑起來。

  “你是否知道別人在背后怎么議論我,說我是委培生,關系戶。他們說我仗著一個當教務主任的媽,可以在學校里肆無忌憚。”秦鋒倒吸了一口氣,”我想,這一件件的事情累積起來,我只能越來越恨你。”

  溫寧再也忍不住,伸出手給了秦鋒一個耳光。

  秦鋒捂著臉,痛苦地搖著頭,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頭都給搖下來。他沒有流淚,眼睛里充斥著不滿與控訴。他對著溫寧大聲地吼起來:”溫寧,你是個婊子!”

  說完,秦鋒甩開腿向遠處跑去。

  婊子。溫寧不明白兒子為什么為用這樣的詞語形容自己。難道自己的做法在他心目中跟一樣下賤嗎?她失魂落魄地看著秦鋒遠去的背影,忽然一種莫名的辛酸從心底涌了起來。她是真正想為了自己的兒子好,可兒子卻并不領情。她不讓兒子跟小雪來往,卻受到兒子強烈的排斥。她無力再阻止,看著兒子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最終名落孫山。為了讓兒子能讀上一所好學校,她賣了車給兒子交的建校費。千難萬難,卻換來婊子這樣的評價。

  有風吹過,卻吹不散濃烈的陽光。溫寧朝著秦鋒剛才奔跑的方向緩緩前進,淚一點一點地往下流,似乎永遠無法流盡。

  回到家的時候,她沒有看見秦鋒。秦光明擺好碗筷等著她一起吃飯。

  “秦鋒呢?”她問,聲音低沉。

  “自己吃了飯,躲到臥室里去了。”秦光明無可奈何地說,”世界上哪有像我這么狼狽的爸爸,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了。”

  秦光明一邊說一邊盛上飯吃著。

  溫寧慢慢地低下頭,走到秦鋒臥室門口。她的目光中有深深的悲楚之色。她敲了敲門,聲音沙啞而虛弱:”秦鋒,開門,你聽媽媽跟你說……”

  “你再多說一句話,我立即打110!”秦鋒嚷了起來。

  溫寧又哭了。

  秦光明如何還吃得下飯,他想起當年吳雯送給他的四個字:內憂外患。

  他咀嚼著飯菜,仿佛自己咀嚼地已不再是食物,而是滿腔的悲憤。他摔下碗筷,大聲地說:”你耍性子也給我適可而止,養你供你不是讓你來頂撞父母的!”

  秦鋒打開門,滿臉漲得通紅。他脫去上衣,赤裸上身站在秦光明面前。他的背上是一道道印子,那是自小秦光明打他的時候留下的傷痕。他對著秦光明嚷嚷起來:”不要以為你得了高血壓我就不能氣你,你看看你給我留下的歷史,有脾氣你再打,狠狠地打,我秦鋒要是掉了一滴眼淚,我就不是人!”

  “你吃飽了撐的!”秦光明被氣得又是一陣劇烈的頭疼。他強撐著怒視著秦鋒,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溫寧急忙扶住秦光明,給他找藥。

  敲門聲。

  溫寧打開門,門口站著王鳳玥和王靈。

  “怎么了,大中午的就聽見你家里吵吵嚷嚷的。”王鳳玥說。

  一看見有人關心,溫寧再也止不住的大聲哭起來。在秦鋒眼里,溫寧不過是在做戲。他實在看不下去,推開溫寧和王鳳玥,沖出門去。

  秦鋒沒有想到王靈會追上來。他們一同站在廣陽河邊,凝視著天際。

  天是蔚藍的,水也是蔚藍的。放眼看過去,全是金燦燦的波紋。可是在秦鋒的心里,卻是揮之不去的黑色,黑得壓抑。

  秦鋒將頭重重地擱在河邊的鐵欄桿上,面無表情。

  “一個是你的爸爸,一個是你的媽媽,你為什么這么做?”王靈問。

  “他們都是壞人,你明白嗎?”秦鋒說。

  “我不明白。你爸爸覺得我爸爸是壞人,好像我爸爸欠了你爸爸什么東西似的。”

  “他們都是瘋子!”秦鋒緊緊地咬著牙,似乎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你說我爸爸是瘋子?”

  “跟你爸爸無關。”

  靈松了一口氣,輕輕地對他說:“我想無論你爸媽對你做了什么,他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秦鋒的身體顫抖起來,一拳狠狠地打在鐵欄桿上。血順著手流了下來。他近乎瘋狂地朝鐵欄桿踢著,靈被嚇傻了,一個勁地拉著他,不讓他傷害自己。

  “秦鋒哥哥,就算你把這里的欄桿都敲爛了,也一樣于事無補。你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你必須為了你自己和你喜歡的人堅強地生活!”

  秦鋒沒有說話,但他的雙臂已經軟了。他剛才過激的舉動,引來許多路人注目。靈一邊制止他,一邊拉著他來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來。靈掏出一張手絹,替秦鋒裹住手上的傷口。秦鋒不覺得疼,他回味著剛才靈的那番話。

  要為自己喜歡的人堅強地生活。她說得對。

  小雪還需要自己幫助,自己千萬不能氣餒。要堅強地生活,為了小雪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初冬的殘陽如同一團熱血,溶進了冰涼的廣陽河水。濕漉漉的霧氣伴隨著夜色的降臨逐步染指這座城市。

  月色冷清。

  房舍、山巒、燈火都變成了迷離的灰色。灰色的夜幕下,廣陽四中只有溫寧的辦公室燈還亮著。她在學習教育局下發的文件,但內心深處卻是沉悶孤獨的。她的心被擠壓成心干,沒有任何水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秦鋒。

  是秦鋒推開的這道門。溫寧感到既溫暖又不安。

  他來干什么?溫寧的心理活動十分復雜。他是來關心我,還是又要對我亂發脾氣?

  “你……”溫寧緊張得無法開口。

  秦鋒看見溫寧如此慌亂的神色,不禁冷冷地笑了起來。

  “我是替秦光明給你傳個話,讓你早點回家。”秦鋒說完就要離去。

  “你不等我跟你一起回去嗎?”溫寧叫住他。

  秦鋒停住了腳步,溫寧的心中燃起了些許希望。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秦鋒還是這句話。他沒有再回頭,抬起腳離開了溫寧的辦公室。

  溫寧的希望之火泯滅了,心似乎被一場大雨給淋濕了。

  凄迷的月光摻合著燁人眼眸的燈光,蕭瑟的北風與鬧市的嘈雜聲廝守在一起,讓整個夜晚看起來雜亂無章。小雪和鄭飛正在酒吧里做服務生,努力掙錢為鄭媽治病。秦鋒沒有去處,也不想去打攪小雪。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秦鋒的肩頭。他驀然抬頭,望見了莫小天的雙眼。這雙眼中除了安慰,更多的是同情。

  “剛才離開學校的時候,我看見你媽媽了。”莫小天說。

  “她都跟你說了什么?”

  “她說她很愛你。”

  秦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有時候愛是可以用來殺人的。”

  莫小天沒有明白秦鋒這話的意思。在他心里,愛是溫暖的,令人向往的。然而在秦鋒的眼中,愛卻是如此可怖的事物。

  他望著秦鋒,感受著來自這個男孩身上那股銘心刻骨的孤獨與寂寞。

  “我看見你媽哭了,她說你已經很久沒有叫過她一聲媽。她真是為你好。”莫小天悠悠地說。

  “莫小天!”秦鋒打斷了他,“你覺得這個世界上窮人和富人之間應該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莫小天愣住了。他沒想到秦鋒會跟他討論如此深刻的話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記得歷史課上老師跟他講述了很多關于階級矛盾的理論,卻沒有一個篇章直截了當地闡述過窮人和富人的關系。他忽然意識到,也許歷史不過是政治家的歷史,平民老百姓唯一希望的就是當政者能夠讓他們安居樂業。

  “我認識一個女孩,她是個典型的窮人。”秦鋒繼續說。

  莫小天的目光微微一顫。

  接著,秦鋒開始向莫小天講述小雪的故事,以及溫寧和秦光明對于整個事情的態度。莫小天聽傻了,完全不相信秦鋒講述的事情是真實的。以前他總認為那些簡單而平凡的人根本不值得了解。這時他終于發現,原來每個人都是一本讀不完的書,都有許多不為認知的故事。它們或曲折,或憂傷,或幸福,或動人。吳艾如此,秦鋒也是如此。

  莫小天因此想起了吳艾。吳艾的內心是不是和秦鋒一樣,隱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故事。他忽然很想問問吳艾,但是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僅僅一閃而過。

  “難道你準備一直這樣跟你爸媽僵持下去,我覺得這件事情也許是每個人的立場不同而已。”莫小天說。

  “莫小天,我也不小了。我覺得我應該有自己的立場。換句話說,如果他們不站在我的立場上為我考慮,那么我為什么要站在他們的立場上看待問題。”秦鋒的態度很堅決。

  莫小天沒有吭聲,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秦鋒的話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他只能看著秦鋒面部顫抖的咬肌,放棄了與他進一步的爭辯。

  秦鋒走了,消失在莫小天的視野里。

  莫小天望著他的背影,心里驀然升起一種深深的孤獨感。他和秦鋒何嘗不是一樣,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擁有的,僅僅是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

  夜漸漸深了,一陣長笛悠揚地傳遞于廣陽城上空,載著秦光明沉重的病體。

  夜半時分,車在醫院門口停住了。

  秦光明被直接送往了重癥監護室。

  溫寧也急匆匆地趕來了。

  病房里一片忙碌。秦光明的身上被插滿了許多管子,輸氧管、輸尿管、輸液管……還有許許多多連接到測心率、腦電波儀器上的管子。一臺說不出名字的儀器正發出嗡嗡的聲響。吳雯守在病床邊,目光有些呆滯。

  溫寧愣住了,腦海里涌現的都是電視劇里面那些說不完道不明的生離死別。眼淚募地從眸子里鉆了出來,擋也擋不住。

  “你一個人?”吳雯抬起頭,看著溫寧,眼神有些愧疚。

  “秦鋒那孩子,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溫寧說。

  “他,應該在花園酒吧。”吳雯說,“我曾經在那個酒吧門口看見秦鋒跟一個女孩子聊天。”

  溫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窗外的風呼啦啦地吹著,冰冷的雨終于撕裂了北風交織的天空,一點一點滲透下來。夜色漸漸降臨了,溫寧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小雪工作的酒吧走去。她斷定秦鋒就在那里。

  她要告訴他秦光明病重的消息。

  花園酒吧里五彩十色的燈光交響閃爍,音箱里播放著一些陳年的歌曲串燒,被DJ編輯得動感十足。酒吧里的客人還不是特別多,溫寧在舞池旁邊的一個高凳上坐了下來。舞池上方有一個三百六十度的LED顯示屏,滾動播放著一條條黃色笑話。

  在這種環境中出來的孩子,會有那么單純嗎?溫寧不由得憂心忡忡。

  “小姐,請問你要來點什么?”一位服務生走了過來。

  “我找鄭雪。”溫寧說。

  溫寧的心里有些忐忑,但她已經做好了秦鋒可能做出的一系列過激反應的應對措施。然而當小雪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并沒有看見秦鋒。

  “阿姨。”小雪叫她。

  溫寧打量著這個女孩子,比起上次相見,小雪已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個女孩子更成熟了,鄉土氣息也淡了許多,在男孩子面前也更有吸引力了。她凝視著小雪仿佛在笑又仿佛沒笑的面龐,漫不經心地嘆息一聲。

  “秦鋒沒在這里。”小雪唯唯諾諾地說。

  “小雪,也許我錯了。”滾燙的熱淚從溫寧的眸子里流了出來,她平靜地挪了挪身子。

  “阿姨……”小雪不解溫寧為何說出這樣的話。

  “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只想要回我的兒子,無論他多恨我,我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你明白嗎?”溫寧有些激動,身子也有點顫抖。

  風吹得滿世界一派烏拉烏拉的聲響,花園酒吧里卻依然歌舞升平。小雪為溫寧遞上一張紙巾,聽她娓娓道來。

  “她爸爸病了,醫院已經連續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我卻找不到他,找不到他……”溫寧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訴說著。她骨子里那股傲氣變成了脆弱,如同被撕裂的花瓣一般,飄落在風中,不堪一擊。

  小雪深知失去親人的痛苦,看到溫寧又想到了自己的母親。當面對這樣一位愛子心切的母親時,小雪的心里充滿憐憫。她不由得走上前去,想親手為溫寧擦拭淚水,但她還是沒有勇氣這樣做。畢竟溫寧以前說過傷害她的話。

  “因為我上次跟你說了那些話,秦鋒就像徹底變了一個人似的。這么多年,他沒叫過我一聲媽,還成天跟一幫小混混在一起。打架、抽煙、收保護費,我賣了車子給學校交建校費把他弄到高中去讀書,他卻責怪我讓他沒面子。你說,我還能怎么做?看到自己的兒子這樣,我很心痛。現在他爸爸又這副模樣,我只能來求你,讓秦鋒回家。求你讓他去醫院看看他爸爸。”溫寧已經有些泣不成聲。

  “你說什么,秦鋒他……”小雪恍然大悟。這段時間秦鋒身上總有花不完的錢,現在她終于明白這些錢的來路了。

  就在這時,她們的身邊多了一雙眼睛。

  小雪和溫寧驚愕地抬起頭,只見秦鋒冷冰冰地站在旁邊,眼睛里是毫無余地的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