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來，楚天只是搖了搖頭，眼中有迷茫之意。而丹塵見得如此，也只是一笑，道：“既然你不知什么是修行，那你這些日子便也別再修行了……隨為師學習茶道罷。”
“這些日子為師也想了許多，之前為師確實也有些操之過急……只是當時的辰州，也的確需要一介巫神坐鎮……但族長已閉關許久，整個辰州，唯有極少部分人能懂得為師的計劃，也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為師的計劃，有七成把握能夠造就一尊巫神！”丹塵輕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繼續說道：“而即使老夫失敗，也將會造出一尊神來……就如是當年的‘他’那般，而有了當年的教訓，八年來為師除了改良計劃，也對為師的計劃失敗做了諸多準備——不論是成功或是失敗，為師都能造就出一尊神來，若不成巫神——也能佑我辰州一個甲子！”
“但如今，族長成就巫神……有了時間之后……”丹塵凝視著楚天，看著面色有些復雜的楚天，輕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杯，然后近乎是自語一般地說道：“為師知道如此對你來說不公平……但，若是你成就了巫神……你獲得了足以睥睨世間的力量，而辰州也會獲得一介巫神的庇護！”
“師尊……”楚天聞言，心中的感受有些難以形容，甚至，就連楚天自己也都不知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應該如何表達；只能沉默之后，輕聲說道：“不論師尊的計劃最終該如何來實現，但若能夠成就巫神對我來說，也并非是什么壞事……最壞的事徒兒已經經歷過，而徒兒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能比徒兒在巫神遺跡之中經歷的更壞……”說著，楚天擺了擺頭；而丹塵聞言之后，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丹塵也只是輕嘆一聲，說道：“今夜你好生歇息吧，明日一早便來屋后山坡的小屋中隨為師學茶。”
“雖然對于修行沒有什么關系，但茶與丹一樣，雖然無法帶來力量，卻能使人靜心。”丹塵緩緩說道，而當話音落下之后，示意楚天端杯。一口將本就不大的茶杯中的茶水飲盡，楚天面色微微變了變，皺著眉頭——苦澀的茶水，刺激著舌尖，刺激著味覺。
雖然身已死，但在巫族族長的術法之下暫時復活后，楚天除了沒有痛覺之外，視、聽、味覺卻已與常人一般，酸甜苦辣，皆可感受。
而在楚天皺眉咽下這一口苦茶時，丹塵的聲音卻是緩緩傳入了楚天的耳中：“去感受，感受它苦澀中的甘甜。”
“苦茶，就如是為師所經歷的一生……為師苦了百年，就如這苦茶入口的苦澀，使初嘗者有些難咽；但為師百年之苦后，第二個百年卻漸漸從苦中得到了許多……不論是名，不論是利，不論是修為，不論是道……這一切，都在苦中沉淀，即便為師在成為辰州丹道大師的那日，煉就出了整個辰州已有數百年未曾有人煉制出的上古丹藥之時……為師的丹，迎來了九天雷劫，直至巫樊帶著巫族數名強者將雷劫化解之后……為師才明白，為師也才感受到這一切……”
“為師年輕時所經歷的苦……或許當時并不覺得是苦，但當時的苦澀與艱難，也只有如今的自己能夠知曉；若是人生可以重來，或許為師不會再有如今的成就，不會有如今的道……”丹塵緩緩說著，而楚天也漸漸松了眉頭，在丹塵話語的引導之下，也真感受到了一絲苦澀中的甘甜之意……
“但正因人生只有一次，萬事無法重來……你曾經的苦，曾經的迷茫，你不知道終究會化作什么……因為人始終有迷茫，始終有不解；即便是道仙，也唯有在放棄一切，悟道的那一瞬間，才是全知全能——而那全知全能的代價，則是永遠地，從根上消失在這世間……斬斷了一切因果，抹去了一切緣分；世人不再記得絲毫，就如從未存在過一般，因至知，所以無知——所以世人無從知曉。”
“唯有神，才能記得道仙的點滴，因神……只曉得太多，感受得太多，雖并非至知，但也足以超脫世人，故謂之曰神……”
“我等眾生，皆屬于人，所以有迷茫，所以無知；所以你不知你如今的經歷會對你有何改變，你也不知你如今的失去，是否會化作將來的擁有；你不知你肉身死亡是福是禍，你也不知你如今茫然是好是壞……這一切無知，最終化作了‘苦’；有了苦，懂了苦，你也才能在將來，從苦中感受到甘甜——那是你知曉的時候。”
“人必然會先經歷苦——沒有人生來至知，所有人都是從無知出發，有人始終無知，也有人一朝悟道；但更多的人，如你，如我，如眾生，都是從無知漸進，知曉的越來越多，感受得越來越多……然后，在苦中漸漸找到了一絲甘甜。”
“雖然依舊無知，但卻也知道了許多；雖然依舊茫然，但卻能評判自己所有經歷——使你知道你所經歷的，對那時的自己是福還是禍，是好還是壞，是對還是錯……你能知曉，所以你不再因最初的不解而困惑；你能懂得，所以你不再因最初的茫然而煩心；于是，你便能在你的經歷中找尋到屬于甘甜，分辨出屬于痛苦。”
“而當最終，你也才能發現——不論你做了什么，不論你付出或是收獲了什么，不論你失去或得到了什么……最終都能用一條線來串聯，最終都會化作那時的你，而你所經歷的一切，不論事件大小，感受深淺——缺一不可。而那時，所有的苦，最終都會化作甘甜，滋潤你的一生，使得你盡管依舊無知，但卻又算得上是某種至知——對于你所經歷的一切的至知；你會有恍然，也會有唏噓，或喜或悲。”
聽著丹塵的話，楚天的喉間漸漸有了一絲甘甜；仿佛，原本蘊含在苦茶中的甘甜在這一瞬間掃滅苦澀，爆發開來！甘甜的意味回味無窮，而楚天也在丹塵的這一番話中回味無窮；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卻又抓不住，摸不著。
“師尊……”楚天呢喃著，但沒了后言。
丹塵看著楚天的面孔，心中卻是輕嘆了一聲——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所做是對是錯，也不知自己地“巫神計劃”是對是錯，是能夠造就出一尊巫神，還是再次引來一些不可控的變故……雖然不可能會出現第二次巫神之亂，畢竟族長已經成就巫神……但不論任何變故若是出現，不僅會毀掉丹塵至始至終堅持的信念，也同樣會毀滅楚天的人生……更會斷去許多人的希望！
值得，或是不值。
丹塵不知，如今也無法知曉值或不值，只能等到將來，當一切都已發生；但到那時，或許一切皆晚，也或許如今的一切憂慮不過徒然。
漸漸，楚天閉上了雙目，靜默感受著在腦海之中，那仿佛隨時都能抓住的念。
當楚天再次睜眼，小屋里已經燃起了燭火，昏暗的火光照耀著這不大的小屋；丹塵依舊坐在楚天身旁，那木臺也依然存在；只是在木臺上多出了一個小爐子，爐子上駕著一個土陶容器；陣陣茶香隱隱溢出，飄散在這不大的小屋之中。
“你明白了？”丹塵輕聲開口，而楚天卻只是擺了擺頭，而后又點了點頭。
似懂，非懂。
“你如今之所以茫然，因為你不知你的‘念’在何處，又是為何；而身為修者，修行修行，最后都會化作修心……那些大門大派之中的弟子們人千萬，就如為師所熟知的南陽宗，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ｃom弟子們人無數，但每一代弟子中，有自己之‘念’者，卻是屈指可數；于是，他們脫穎而出，成為了南陽宗天驕，成為了南陽宗每一代都會有的‘南陽之子’。”
“無數的弟子門人，不論修為如何，不過是為了襯托那存在于每一代的‘南陽之子’罷了；他們不過是強大一些的蕓蕓眾生，他們修行，地境已是盡頭——從古至今，沒有一人能因為沒有‘念’而突破，成就天境；眾生不行，而你也不行……但那存在于每一代弟子中的‘南陽之子’行，因為他們有‘念’。”
“凡是有‘念’之人，不論榮華富貴或是窮困潦倒，不論修為強大或是凡夫俗子；修者將有資格問鼎天境，而凡人則會創出自己的一番天地……”隨著丹塵漸漸說著，楚天也終于越發地覺得自己仿佛是抓住了什么，目光閃爍，眉頭緊鎖……
“你需要在諸多雜亂中，找到你自己的‘念’；或許是你曾經始終堅持的，也或許是因為你某次感受中意外獲得的……你的‘念’，只能自己去尋；外人只能干涉制止，卻無法相助……”丹塵說著，手一揮，那一方木臺與其上茶具瞬間消失；而后只見丹塵起身，然后輕嘆一聲道：“時日不早了，歇息吧。”
“明日醒來，去屋后山上的小屋來找為師。”
隨著丹塵話音的落下，一道微風輕掃過燭臺，火光搖曳，跳動兩下之后，緩緩熄滅……只有裊裊青絲，宛似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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