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穿過球網彈落在場上,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蹦跶了幾下,然后滴溜溜地停到了陳揚的腳邊。
球……又進了。
“呼——”陳揚輕輕吐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對,就是這樣。當籃球離開指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一定會進!
一瞬間,陳揚忘了休斯的羞辱、忘了響徹全場的噓聲,甚至忘記了這是一場用籃球說話的比賽。他的全部思緒都沉浸在這種突如其來的奇妙感覺之中。
這種在球場上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覺。
他從心底生出一股強烈的饑渴感。還想要得分,還想要繼續進球!
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打倒眼前的對手,他想贏!
比賽繼續,進球方的球權。
中圈附近,陳揚動了。他從來沒有對進球如此地渴望,他就像一陣風一樣開始奔跑。
還只要一個球!
為了勝利,他竭盡全力!
終于,電光火石間,休斯堪堪被他拉開了半個身位。
好機會!
面對籃筐,陳揚沒有丁點猶豫,在全場的目光中,在罰球線,他再次起跳。幾乎同一時間,休斯過人的反應速度也讓他從空中趕到。
陳揚的整個身體在半空中完完全全舒展開來,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休斯那雙逐漸逼近的大手。
我只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啪!”
休斯的手掌重重拍打在他的手腕上,巨大的沖力迫使陳揚的身體大幅度地向后仰去。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兇狠的犯規。
失去平衡的一瞬間,陳揚竭力把球推了出去。半空中,他的手型依舊優美無比。
籃球再一次高高的飛了出去。在休斯充滿絕望的眼神當中,緩緩下落。
“刷!”
清脆的刷網聲,聽來猶如天籟!
球進!
陳揚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然后他和休斯一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5:4!比分逆轉!
滿場的喧囂聲戛然而止。
整個球場上的空氣仿佛突然間被抽走一空,只留下觀眾們呆滯的眼神和地上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陳揚猛地站起來,用力一揮捶胸口,發出一聲長嘯!他做到了!不可思議的逆轉!他在這里擊敗了休斯!
然后,他低下頭看著還倒在地上的失敗者,吼道:“誰——是——廢——物!”
沒有人能回答,周圍只余一片靜默。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他。
只有那名臨時DJ仿佛從喉嚨深處里發出了一絲幾不可聞的聲音:“Oh,我們的超級加侖……”
“被打敗了……”
有氣無力的拖長音,通過麥克風在這個安靜的幾乎要令人窒息的球場上空飄蕩,顯得格外清晰。
噓聲和謾罵沒有再次響起。或許是因為陳揚的大逆轉太過神奇,又或許是他們的思緒還停留在進球的那一刻而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總之,漢普頓的高中生們出奇地沉默了。
不過陳揚并不在意。發泄似地吼完后,他沒有繼續留在場上,只是轉身默默離開。
那一聲怒吼似乎已經用完了他全部的激情。至于倒在地上的失敗者?他甚至連多看一眼的興趣也欠奉。
向休斯挑戰,除了是對他的歧視和挑釁做出一種回擊,更重要的是向那些深懷偏見的人們證明,我也能打好球。
籃球,本就與膚色無關。
現在,他證明過了,雖然依舊改變不了他被學校掃地出門的命運,但一切已足夠。比賽結束了,生活還要繼續。
雖然他也并不知道,他的明天將去向哪里。
Bye,漢普頓。
陳揚俯身拎起地上的行李,在心底同自己呆過近三年的地方揮手告別。
他來過,努力過,也拼搏過。雖然這個結局……并不如許多傳奇故事里述說得那樣美好。
不過,也許這就是薩拉嬸嬸所說的生活吧!
忽然,場邊響起一陣零星的掌聲,接著,這些掌聲仿佛會傳染一般,越來越響亮,越來越熱烈。
終于,在離校的這一刻,他聽到了球迷縱情的歡呼聲。
只可惜,這一切來得也太遲了些。
……
整個下午,佩妮都覺得自己的心情非常煩躁。特別是一想到幾個小時前對那個中國男孩說的話,她的臉就好像被人狠狠扇了兩個耳光一樣火辣辣地發燙。
今天午后,漢普頓的“壞女孩”本來懷著無比愉悅的心情來到球場,帶著新買沒多久的攝像機,準備忠實地記錄下她們校隊的王子休斯如何羞辱那只中國猴子的颯爽英姿。
可沒想到……Oh-My-God!上帝他老人家一定是拿錯了劇本!
這是種什么感覺呢?嗯,就像是本來是一出王子羞辱滑稽小丑的戲碼,可演到最后觀眾才發現,那個王子才他娘的是真的小丑!
黃皮猴子的大逆襲!
這真是太諷刺了!
她低頭盯著手上最新型號的攝像機,甚至有一把將它摔個粉碎的沖動。
見鬼!休斯這次真是丟臉丟大了!該死的,他今天一定是中了什么墨西哥娃娃之類的詛咒,這簡直就是場噩夢!
正當佩妮憤憤然準備離開這塊倒霉的球場時,有人叫住了她。佩妮回過頭,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看上去西裝革履,不過襯衣的款式卻有些老舊。
“嗨,同學,聽說剛才的那場斗牛賽,4:0后,那個亞洲男孩逆轉了?”
Shit!又是這個狗屎般的話題!
佩妮一臉不耐,她本來并不想搭理這個突然出現的搭訕者。但馬上,她就改變了主意。
不僅因為中年男人看起來文質彬彬,更重要的是他接下來說的話。
“恕我冒昧。我是弗蘭克·瑞奇,這是我的名片。”
中年人指著佩妮手中的攝像機,雙眼中透著一股莫名的光彩。
“這里面有那場斗牛的錄像帶嗎?我剛才看見你一直在場邊舉著它。你可以把帶子讓給我么?當然,我不會讓你白忙活。公平交易,五十美元怎么樣?”
五十美元……
接過嶄新的燙金色名片,佩妮馬上換上一副笑臉,但是她還是有些猶豫,這樣會不會對加侖不太好?不過尤利西斯(注1)的頭像并沒有讓她考慮多久。
管他呢!那個害我跟著一起丟人的混蛋!
“我更喜歡本杰明(注2),mister,我要一百美元。還有,別跟人提到我。”
“Okay,成交。”
……
新港住宅區——
獨立市的夏夜漫長而安寧,可陳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無法入眠。
他回想著白天的比賽,回憶著在漢普頓高中的每一天,一直想到12歲那天看到的那場比賽。
然后他支起頭,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星空。蒼穹中繁星點點,照亮了無數夜行人的歸途。
可他的前途,又有什么來照亮呢?
家里很安靜,沒有旁人,只有床邊的籃球在孤獨地陪著自己。這個時候,薩拉嬸嬸也許還在欣賞加州的夜景吧?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撞大運碰到幾個好萊塢的大腕,弄回來幾個簽名?
就在十分鐘前,他主動聯系上了薩拉嬸嬸,告訴她校籃球隊要出門參加地區巡環拉練賽,在今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可能不太方便跟她打電話。
陳揚明白這只是一個拙劣的謊言。也許過不了三天——最多一個禮拜,薩拉嬸嬸就會知道真相。
那時候恐怕她會更加生氣。
可現在,陳揚真的無法開口。難道真讓他對正在開心度假的薩拉嬸嬸去說:“嗨,嬸嬸,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被學校‘解雇’了。現在我不但可以幫你節省下一大筆學費,還能提前去工作了哦!”
對他而言,這真的很難。哎,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而已。關于未來,除了對籃球的那股執著,陳揚幾乎一無所知。
躺在床上,陳揚又回想起今天在球場上的一幕幕……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感覺,就仿佛……冥冥之中上帝穿上了自己的球衣一般。這是他自接觸籃球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無法解釋,也說不出由來。
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回合,但他已徹底迷戀上了那種感覺。
如果能將這種感覺一直擁有下去,他有把握能帶領漢普頓高中橫掃弗吉尼亞州,震驚整個美國!
但現在,離開了學校,說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好容易才有了一點實力,結果……難道今后自己真的要放棄籃球這個夢想么?
不!才不要呢!
做人若是沒有夢想,那和一條咸魚有什么分別?
他才十六歲,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怎么可以這樣隨隨便便就放棄?
就這樣對籃球Say-goodbye,然后像那些混混一樣混跡在貧民窟內,最終死于一場爭奪地盤的械斗。就像伊萬那樣嗎?
陳揚忽然想起了伊萬,他搬到新港后的第一個朋友,在三年前一場大規模的械斗中失去了生命。三年過去了,除了親人的痛苦,伊萬什么也沒有留下。沒有價值,也沒有人去銘記。
不。這絕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嘿!他是誰?他可是陳揚!從小就立志要成為職業球員的男人!
他可不要做一個灰頭土臉的loser!他要沖出去,沖出這片骯臟的街區!
被學校開除又怎樣?一時的挫折不過是我通向更廣闊天地的攔路石!只要能打好球,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踏上那個夢想的舞臺!
陳揚懷著幾分少年人獨有的倔強,固執地想。
寧靜的星空下,忽然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歌聲。是邁克爾·杰克遜最新專輯里的那首《Jam》。
“……Go-with-it。Go-with-it。(來吧,來吧)
Jam,(自由高歌)
It-ain’t-too-much-stuff。(沒有太多)
It-ain’t-too-much(沒有太多)
It-ain’t-too-much(沒有太多東西)
For-me-to-jam(可以限制我的歌唱)
It-ain’t-too-much-stuff。(沒有太多)
It-ain’t(沒有太多)
Don’t-you(你不認為這樣嗎?)
It-ain’t-too-much-for-me-to(沒有太多東西可以限制住我)……”
極富穿透力的嗓音和勁爆的節奏讓陳揚忍不住跟著哼了起來。
“It-ain’t-too-much-for-me-to……”
是的,沒有什么東西可以限制住我……
忽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觸電般猛地坐起身來,系好鞋帶,拿起了身邊的籃球。
……
歌聲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柔。輕輕飄蕩在新港如瀑的星光下,如同溫柔的手指一般撥動著人們的心弦。
“嘭——嘭——嘭——嘭——”
籃球猶如跳躍的靈魂,擊打在灰色的地面上,穿插在悠揚的歌聲里,一下一下,簡單而有力。
空曠的球場上,昏黃的路燈中,陳揚汗如雨下。
仿佛不知疲倦般,他臉上帶著莫名地堅毅和執著,一球又一球,以他特有地節奏,投向那個老舊得已經有些松垮的籃圈,。
也許在許多年前,又或者很多年后,每一個出生在貧民區而又幻想著出人頭地的籃球天才們,都是這樣打熬著他們的身體、磨練著他們的技藝,希望著有朝一日,能夠一飛沖天。
星光的深處,廣袤的蒼穹里,似乎有一雙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這里,這里發生的一切。
如果……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籃球之神的話,那么能打動他的,也許只有這些滿懷夢想馳騁在球場上的少年人們。
(注1、2:尤利西斯全名是尤利西斯·辛普森·格蘭特,和本杰明·富蘭克林一樣,都是美國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他們的頭像分別被印制在面值50、100元的美元鈔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