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甲一直在看著，聽著，臉上仿佛也跟魏飛鷹一樣，戴上了層人皮面具。
易容本來就是忍術中的一種。
但金老板卻始終未認出他，倒并不是因為他的忍術有多高明。
那只不過因為金老板從來沒有關心過他扮成的這個人。這個老實聽話的保鏢，在金老板眼睛里，并不比一條狗要重要多少。
他若肯對別人多關心些，自己也許就不會死得這么慘了。
魏飛鷹看著自己手里的刀，冷冷道：“齊一刀是個聰明人，所以他的頭很快就不疼了。”
黃月道：“聰明人做事，總是用不著麻煩別人的。”
魏飛鷹道：“徐甲呢？”
黃月眨了眨眼，道：“好像不如齊一刀那么聰明。”
魏飛鷹道：“所以他只好麻煩你了。”
他忽然伸出手，將刀送到黃月面前。
黃月道：“你知道我不喜歡拿刀的。”
魏飛鷹道：“你殺人難道不用刀？”
黃月嫣然道：“而且不見血。”
魏飛鷹道：“能不能破例一次？”
黃月嘆了口氣，道：“你要我做的事，我怎么會不答應？”她接過刀，轉過身，看著徐甲，幽幽道：“我實在不忍殺你的。但我若不殺你，魏三哥一定會生氣，所以我只好對不起你了。”
徐甲道：“不必客氣。”
黃月道：“我很少用刀。若是一刀殺不死你，也許會疼的。”
徐甲道：“沒關系。”
黃月道：“好，那么我就真的不客氣了。”
她忽然轉身，一刀向魏飛鷹刺了過去。
好快的刀。
除了她自己之外，絕對沒有別人可以說她不會用刀。
魏飛鷹眼睛里還是帶著那種嘲弄的笑意，看著這一刀砍來，突然雙手一拍，已將刀鋒夾住。
黃月臉色終于變了，真的變了。
魏飛鷹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將這把刀給你？”
黃月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魏飛鷹道：“因為我就是要你來殺我。”
黃月道：“為什么？”
魏飛鷹道：“因為我也跟你一樣，我也想獨吞這批財寶。”
黃月嘆了口氣，道：“難道你一定要我先殺你，你才能下得了手殺我？”
魏飛鷹道：“不錯，否則我真有點不忍下手呢。”
黃月嘆道：“看來我畢竟還是做錯了一次。”
魏飛鷹道：“任何人都難免有做錯事的時候。”
黃月道：“但你也想錯了。”
魏飛鷹道：“哦？”
黃月道：“我要殺你，并不是為了想獨吞。”
魏飛鷹冷笑道：“你難道是為了救他？”
黃月凄然笑道：“像我這種人，若非已動了真情，怎么會做錯事？”
魏飛鷹冷冷道：“只可惜他已無法來救你。”
徐甲忽然也嘆了口氣道：“你又想錯了。”
這五個字出口，黃月忽然已后退數尺，腳尖一挑，挑起了地上徐甲的劍。
徐甲恰恰動身躍起，猿臂輕舒，抄著了這柄劍。等到這五個字說完，他已刺出了五劍，劍光點點，冷冽如夜空寒星。
魏飛鷹的刀若在手，也許可以擋住這幾劍，只可惜他的刀鋒已被他自己夾住。
他的手若是空著的，也許還可以變招閃避，只可惜他的手已夾住了自己的刀。
他好像已經必死。
不然。
他撒手、退步，腰間寒芒暴起，他竟然還有第二把刀！
叮！叮！叮！叮！叮！
一劍不落，全部擋下！
黃月這次真的是驚訝了，道：“你有兩把刀？！”
魏飛鷹冷笑道：“天魔刀本就是雙刀，只有死人才知道，現在你們也知道了。”
魏飛鷹大喝一聲，提刀而上，斬向徐甲。
徐甲是什么劍法，魏飛鷹認不出。
但是徐甲卻看得出魏飛鷹的刀法卻絕不是中原武林刀法，加上之前找他的倭女和他去過扶桑的經歷，結果不言而喻。
見過魏飛鷹雙刀的人都已經死了，但并不就是說單刀的魏飛鷹弱了許多，畢竟天魔刀的名號更多是他用一把刀打出來的。
魏飛鷹腕力超強，對刀的長度、對距離的把控無比敏銳，刀法更是詭厲霸道。
雖然不知道魏飛鷹雙刀的真實風采究竟如何，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非必要的時候，他的雙刀是可以單獨選擇一把刀作戰的，這刀可能是長刀，也可能是短刀、大刀。
那么，魏飛鷹的天魔刀實際上不單單屬于雙刀，更大的可能是他對于不同的對手，它的武器選擇有多種不同組合方案。
這對使用這門刀法的人來說需要他對多種武器的靈活掌握……
魏飛鷹勢如閃電的一刀斬下，徐甲劍鋒突然一轉，長劍已經化成一道圓弧，不同于魏飛鷹咄咄逼人的刀勢，更像是自己在劃圈子，根本沒有傷人之意。
魏飛鷹縱橫江湖，各門各派的劍法見過十之七八，卻認不出這一招劍式的來路。
魏飛鷹本來用不著閃避。
但是劍光閃動，就在自己身旁，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徐甲這一劍渾元無極，根本無招，無跡可尋，魏飛鷹就算要閃避破解，也無從破起。
但是這一招雖然無招，卻有劍，既然有劍，就非躲不可，只因傷人的是劍，而不是招。
魏飛鷹刀勢中斷，腳尖疾點，人已經退后丈許，驚疑不定的看著徐甲。
“這是什么劍法？”
“你猜。”
徐甲不再給魏飛鷹再說話的機會，劍式一轉，挺身而上，劍光奇快，直取要害，普普通通的招式帶著無窮殺意。
魏飛鷹雙目深沉，面上一寒，已然妄想皆無，進入神心意的完全統一。
對徐甲不避不讓，一刀斬下，這一刀已經將刀法中切落的戰斗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雙目相交，劍刃互抵。
徐甲劍勢如隨波逐流，順其勢而改其路，引其力為己所用。
“武當繞指柔？”
“錯了。”
徐甲身法閃動，劍光更疾，其身形腳尖似以漸漸離地欲飛，長劍凌厲絕倫，快如閃電。
行云流水，任意所至，瞬息變化的劍招隨即而出……
“叮”“叮”“當”“當”
不過數招，兩人的身影分分合合，打鐵的聲音響徹客棧。
身影再次分開，徐甲飛身掠上，長袖從旁一舞，不經意稍微一瞬遮住魏飛鷹視線。
然后，再次與魏飛鷹對拼一招！
“呲啦！”
魏飛鷹雖然面無表情，眼睛里卻帶著興奮的喜意。
徐甲長袖被劃破，連帶著被斬斷飛出去的是半截劍型長條物體。
不帶喜意消散，他臉色忽然大變，變得驚恐莫名。
聲音不對，連斬鐵聲都沒有，被他斬斷飛出去的絕不是徐甲的長劍。
飛出去的是劍鞘，徐甲的劍鞘。
他飛掠過去時長袖從地上一拂，長袖遮掩下，劍鞘已在手中。
將劍鞘喂在魏飛鷹刀下，魏飛鷹一刀斬斷，刀招已老，刀勢去盡，這破綻已然致命！
徐甲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一劍刺過去，快如疾風閃光。
這一劍清俊若驚鴻，如高山流水，直瀉而下，一發而不可收拾，又如離弦之箭，有去無回，已不可抑制。
凌冽劍影一瞬間，
“噗！”
血花在劍下綻開。
長劍收回，劍鋒上滑落一串血花，魏飛鷹一手捂住自己的咽喉，雙眼死死的瞪著徐甲，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減少的是氧氣，增多的是絕望、不甘。
長刀“當”的一聲和他的主人一起跌落在地。
——————
不知什么時候，陽光已經升起，照著窗戶，窗戶上畫著點點紅梅，鮮紅刺目的紅梅。
徐甲靜靜地站著，面對著窗戶，不知道是在看窗戶外的風景，還是在看窗戶上的紅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緩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被點的穴道已經沖開，所以才沒有下手殺我？”
黃月垂著頭，不說話。
徐甲道：“你不知道？”
黃月還是不說話。
徐甲道：“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黃月終于開口了，道：“我知道。”
徐甲道：“我只希望你知道，殺人并不是件快樂的事，我并不喜歡做不快樂的事。”
黃月道：“我知道。”
徐甲忽然回頭，對著她道：“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黃月忽然展顏一笑，嫣然道：“你猜呢？”
她笑得真甜、真美。
看著她的笑，徐甲嘆了口氣，道：“我只怕是永遠都猜不到的。”
黃月眨著眼，忽將落在臉旁的一縷頭發輕輕繞到耳后，柔聲道：“你總有一天會知道。”
徐甲又沉默了許久，他現在實在是感受到了不淺的挫敗。
也許多活一輩子能讓他又更多閱歷，類似藏劍廬的外掛能讓他有武力傍身，但是有些東西是外掛也解決不了的。
徐甲想起了一個事，你的智力屬性加點很高，并不代表你的智商很高，更不代表你有智慧這個東西。
徐甲突然說道：“好，現在我們可以走吧。”
黃月道：“去哪里？”
徐甲道：“當然是天尊。”
黃月皺眉道：“到天尊做什么？”
徐甲臉色沉了下來，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黃月道：“你是誰？”
徐甲冷冷道：“我便是天尊的心腹密使，像你這種人當然不會知認識我。”
黃月臉色變了，真的變了。這句話她當然熟悉，因為她才說過不久。
徐甲沉著臉道：“你們自以為這件事偽裝得神不知鬼不覺，其實天尊早已經看出來了，才要我出現在江湖中調查，所以我才會出現在你身邊。”
黃月道：“你……你真的要送我回天尊？”
徐甲道：“當然。”
黃月道：“你真的要這么狠心？”
徐甲冷笑道：“對付狠心的人，我一向也不客氣。”
黃月看著故作滿臉嚴肅，一本正經的徐甲，忽然大笑起來，笑得彎了腰，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徐甲反而怔住了，吃驚的看著她，忍不住問道：“你笑什么？”
黃月道：“笑你。”
徐甲道：“笑我？我有什么好笑？”
黃月勉強忍住笑，道：“你實在是很會演戲，只不過，你如果是天尊的心腹，我又是誰呢？”
徐甲又怔住，他似乎總是在她手里吃癟。
黃月道：“老實告訴你，我才是天尊派來的心腹。”
徐甲道：“你？你是？”
黃月道：“你知道吃喝嫖賭，哪樣最不能碰嗎？是賭。因為吃喝嫖，總是有個定價的，并不會一下把錢花光，但是賭不一樣，錢財再多，賭也只要一瞬間就可以讓你完蛋，甚至不光是錢財。”
“魏飛鷹好賭，輸了五十萬，卻故意說被人騙了，騙他買了張假的暴雨梨花秘圖。”
“孫無靜好色，打著天尊的旗號，在他管理范圍內玷污了許多良家女子，壞了天尊的名聲，雖然天尊名聲不好，但是這個惡名，天尊不認。”
“朱十金貪財，這些年借著觀察、保護你徐甲徐公子這件事，吞沒了十數萬兩的公賬。”
“以上，所以才叫我順道來清理門戶的。”
黃月話說完，徐甲簡直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想說的話很多，卻不知從何說起。
徐甲道：“順道清理門戶？朱十金觀察保護我？”
黃月道：“是的。”
徐甲道：“那你是順的什么道？我又是怎么回事？”
黃月笑了，笑得像是三月的陽光，她看著徐甲迷惑的樣子，笑得更為明媚，道：“我來找人，順便接他回去。”
徐甲道：“是我？”
黃月道：“是蓮花村的一個孩子，叫小討厭，他的姐姐后悔將他送出去了，很后悔。”
徐甲想起了段大夫跟他說的話，天尊正在找他。
徐甲忽然道：“小討厭并不討厭，我也不是小討厭，我是徐甲。”
黃月點頭，道：“我現在知道了，確實是這樣。”
不等徐甲說話，她便道：“你的姐姐說她很想你，她想見你。”
徐甲沉默，半晌，道：“我過得很好。”
黃月忽然俏皮地笑了，找書苑 ｗww．zhaoshuｙuaｎ.cｏm道：“那我的話已經帶到咯，徐公子？”
徐甲也笑了，笑得很真誠，道：“謝謝你。”
又道：“她……她只派你一個人來？”
黃月道：“我做事向來是一個人。”
徐甲道：“你一個人就想順道清理門戶？”
黃月道：“一個人已經夠了。”
徐甲道：“可是你的武功……”
黃月淡淡道：“任何人只要懂得利用自己的長處，不管會不會用武功，也一樣能夠將人擊倒。”
徐甲道：“你的長處是什么？”
黃月不說話了，只是對徐甲嫣然一笑。
笑得真甜、真美，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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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外，馬車旁。
“你騙了我那么多次，我本來也想騙你一次，讓你著急，想不到還是被你拆穿了。”
“我幾時騙過你？”
“你沒有？”
“我對你說的都是真話。”
“全部嗎？”
“嗯。要和我走嗎？”
“……”
“你會來的，我在江南等你。”
黃月上了馬車。
她又回頭道了一句：“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嗎？”
徐甲嘆息不語，搖頭。
……
馬車走了，徐甲望著遠去的馬車出神。忽然，馬車的窗戶打開了，黃月大聲對他喊道：“徐甲，我對你說的都是真話，我在江南等你，你一定要來……”
馬車終于慢慢走遠了，消失在春雨里，一如她來時的纏綿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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