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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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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忽然之間 第80章 書院的力量,金帳的滅亡


  這一刀,他沒有任何保留,身軀內所有的浩然氣,都盡數化作昊天神輝,隨著刀勢噴涌而出,更可怕的是,這刀里也有殺魂。

  那是大唐邊軍的殺魂,是他從梳碧湖開始蓄養,直至先前殺過渭城,才最終得以圓滿的那道殺魂。

  黝黑的刀鋒,這一次落在了國師的頭頂。

  這一次,國師不再能夠像鬼魅一般移動自己的身體。

  因為他的本體,已經被余簾定在了溪畔。

  國師雙手合什,夾住了寧缺的刀。

  寧缺低首,沉默著繼續向前。

  國師臉色頓時變得異常蒼白,懸在頸間的木頭念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顆顆破裂,變成木渣子飄落,然后被風吹走。

  這座血祭大陣,確實很神妙。

  國師在哪里,陣便在哪里。

  哪怕隔著數十里的距離,陣與陣依然聯系在一起。

  所以他的行蹤難以捉摸,彼此相映。

  然而現在,余簾在西方接著他的刀,寧缺在東方砍了他一刀,書院的這對師姐弟用最簡單的方法,便破了他的局。

  都在破陣,國師應該守哪邊?兩邊都守?就算他有整個金帳王庭的殺魂,又如何能夠戰勝余簾和寧缺這樣強大的兩個人的夾攻?

  隨著木頭念珠碎裂的速度越來越快,國師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他感覺到寧缺鐵刀里的力量竟是無窮無盡,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西方那道干涸的小溪畔,年輕僧人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因為他感覺到刀鋒傳來的力量竟是無窮無盡,他不知道余簾還能撐多久。

  年輕僧人憤怒而痛苦地厲嘯一聲,手里的彎刀劇烈地顫抖起來。

  幾乎同時,東方數十里外,馬車上的蒼老國師也不甘地厲嘯起來掛著的木頭念珠驟然間全部碎裂,一道恐怖的氣息,籠罩了整個車陣!

  車陣四周的十余名大祭司忽然間變成了十余團血花……沒有任何征兆,十余名境界高深的大祭司,就這樣死了!而且死的如此凄慘!

  鮮血就像是噴泉一般,從四周向著車陣里灑落,寧缺不知道那些血里隱藏著什么,只是隱隱有些不安。

  嘩嘩嘩嘩,天空里落下一場血腥的暴雨,十三名草原大祭司的全部血液,都被這座血祭大陣抽空,最后灑落在半空中的鐵箱上沁進那些森白的頭蓋骨里,有的則是落在地面上,打濕了那些野草,草上仿佛出現了血色的露水。

  寧缺悶哼一聲體堊內那顆晶瑩的水滴驟然間迸散,無數浩然氣灌注進四肢,再轉成昊天神輝,通過無數毛孔散播出來。

  只是瞬間,他的身體便開始熊熊燃燒,變成了一個火人。

  那些自天落下的血雨,落進火焰后發出嗤嗤的聲音,隱隱還有令人耳酸的尖叫聲、痛哭聲,甚至還有股淡淡的焦糊味道。

  那些大祭司的血,沒有一滴落在寧缺的身上。

  但他卻無法放松,因為刀鋒之前的國師……忽然間變得強大了很多,他臉上的那些皺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平,瞬間年輕了數十歲!

  難道這就是血祭大陣最強的手段?

  寧缺根本不知道,在西方數十里外的小溪畔那名年輕的僧人,忽然間消失不見那道彎刀,深深地插進了干裂的地表。

  國師用十余名大祭司的生命,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這座血祭大陣重新統一起來,換句話說,那名年輕的僧人,瞬間回到場間!

  此時寧缺看到國師快速變得年輕起來,便是這個原因!

  寧缺不明其原由,卻知道要暫避其鋒。

  鐵刀在空中一轉,避開年輕國師襲來的那道強大意志,他毫不猶豫,拖刀便回,右手極不引人注意的在血雨里輕顫畫了道什么。

  國師選擇回到東方,而不是讓蒼老國師的神魂回到年輕僧人的體堊內,原因很簡單,在他看來,寧缺依然不如余簾可怕。

  他下意識里想要避開余簾。

  東西相隔數十里,他以陣法回歸,快如閃電,他相信在余簾趕過來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殺死寧缺,然后再專心致志與余簾周旋。

  年輕的國師,飄然離開馬車,借著天地元氣的流淌,掠向寧缺的身前。

  那般輕妙,那般自由,不愧是草原上的強者,與天地之間的親近熟悉,遠遠超過中原修行者,更是寧缺所不及。

  寧缺橫刀而回,倒掠而行,速度自然沒有國師快。

  他卻凜然不懼,沉默盯著對方的眼睛,手腕再轉。

  嗤的一聲輕響。

  年輕國師面色再白,手指間多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那是寧缺先前手指輕顫,借著神輝遮掩,寫出的一道二字符。

  如果國師不是有整座血祭大陣為憑,只怕此時整只手臂都已經斷掉。

  國師面無表情,再次向前掠去。

  數十里,此間離小溪只有數十里,余簾下一刻便會趕到,他必須快些。

  然而,很遺憾的是,他依然低估了余簾的速度。

  滿是陰云的天空里,忽然響起一道凄厲的鳴嘯,一道清楚的細條,割破整片云層,由西至東畫來,終點正是這片滿是火焰的戰場。

  轟的一聲巨響!

  余簾從天空里跳了下來。

  這一次,她沒有從水面走過來,而是真的從灰暗的天空里跳了下來。

  此時的國師,無法像先前對付寧缺時那般避開,只能硬接。

  仿佛一根鐵錘,重重地砸在一口巨鐘上。

  整片草原,仿佛都聽到了這聲巨響。

  殘破的車廂里,懸在空中的鐵箱間,到處都是勁氣在射飛,到處都是血霧。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血霧漸斂,鐘聲漸靜。

  國師的眼角出現了數道極深的皺紋,他的腳下是龜裂的大地他的身后是盛著白骨的鐵箱,他的身前是寧缺渾身的神輝,以及負著手的余簾。

  沉默靜寂,或者是在調息休整。

  “我敗了。”

  國師看著這對書院師姐弟,有些艱難地笑了笑,說道:“其實從你看穿我行藏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敗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能夠同時戰勝你們二人。”

  余簾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寧缺的心情很平靜,說道:“那你還不快點自殺,做什么?”

  “但你們想殺我,依然很難。”

  國師瞇著眼睛看著空中飄浮著的十余只鐵箱,看著箱子里那些森白的人頭骨,悠悠說道:“我與這陣已經融為一體,破不了這陣你們便傷不到我的根本,而人間的力量,根本無法破了這陣。”

  寧缺說道:“世間根本就沒有破不了的陣……就算這陣法里有你金帳數百年的殺威,待我調集十余萬唐軍,隨意吐口唾沫也就破了你。”

  “可那需要時間。”國師靜靜看著他說道。

  余簾忽然說道:“我向來不喜歡太麻煩的事情。”

  黃裙輕飄,她掠至半空,伸手向一個鐵箱拍去。

  先前她從天空里跳下砸的國師渾身是血,同時這只鐵箱一角便出現了一道裂口,此時隨著她嬌小的手掌落下,又有恐怖的巨響,回蕩在草原里。

  轟!

  她再次落掌。

  轟!

  國師的臉色變得極度蒼白,盤膝坐在最后那輛馬車上,苦苦維持著陣意。

  寧缺卻什么都沒有做,把鐵刀收入鞘中,走到余簾下方靜靜看著她在做的事情,就像是在欣賞一場好戲。

  余簾拍落第三掌那只鐵箱上的裂口終于擴大了些。

  先前寧缺用鐵刀全力都未斬開的鐵箱,用靈魂之火焠煉極長時間的秘鐵做成的鐵箱,竟被她的小手隨意拍打,便拍出了裂口。

  國師望著余簾皺眉說道:“難道你真以為憑借肉體的力量,就能破了我這座大陣?二十三年蟬,你未免自視太高了些。”

  果不其然,隨著他的聲音落下,那道極血腥的意味,從鐵箱里的白骨深處生出,然后鐵箱上的那道裂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小!

  余簾蹙起眉尖,似有些不悅。

  寧缺抬頭望著她,沒有說什么。

  草原上的風吹拂著裙角,余簾吸了口氣,車陣四周狂風大作,黃色的裙擺被吹的獵獵作響,看上去就像是一面旗幟。

  這口氣,她吸的很深,曲線微隆的胸脯起伏不定。

  先前在渭城里,阿打那次深呼吸,將半條街的空氣和天地元氣都吸進了身體里。

  余簾,此時仿佛要把整片草原的天地元氣都吸進身軀。

  她再次舉起白嫩的小手。

  她的手再次落到鐵箱上。

  嗡的一聲暴鳴!

  殘破的馬車碎片,被狂暴的颶風,吹拂著向四周射出。

  寧缺悶哼一聲,強行抵御這道威力。

  國師的雙耳里流出鮮血。

  狂暴的音波,傳至極遠處,甚至波及到百里之外。

  開平集前,正在拼命廝殺的雙方騎兵,忽然間停止揮舞武器,痛苦地臉色慘白,伸手拼命地捂住耳朵,那些戰馬更是可憐,痛苦地翻倒在地。

  余簾的小臉也有些微白。

  但她的神情還是如冰雪般,透明著,冷漠著。

  她伸手,再次拍向那只鐵箱。

  只聽得喀喇聲響,鐵箱就此碎裂。

  黃裙在荒原上空不停閃動,她連出十余掌,恐怖的音爆向著四野傳播,而十余只鐵箱就此紛紛碎裂。

  無數森白的頭蓋骨,簌簌然落下,落在地面上。

  一道純凈的昊天神輝,從寧缺的手掌里噴涌而出,瞬間便將那些頭蓋骨燒成灰燼,那些被國師和大祭司們用邪惡手法拘禁的怨魂,終于得到了真正的解脫。

  血祭大陣,就此破了。

  國師滿身血污,蒼白且蒼老的臉頰上,到處都是血與汗。

  他看著余簾,眼睛里滿是迷惘的神情。

  他不明白,為什么她只憑力量便能強行破掉自己準備了數年之久的血祭大陣。

  “我不是我自視太高。”

  余簾回到地面,負著雙手走到他身前居高臨下看著他說道:“而是你站的太低,人間的力量無法破陣?你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叫力量。”

  草原上的風輕輕拂動黃裙。

  她是那樣的瘦小,卻又是那樣的高大。

  她是小個子也是大宗師。

  國師以舉族之力成血祭大陣,更以巫術秘法轉生分神,然而在她面前,所有這一切都沒有意義,再神奇的巫術佛法道典,都敵不過她的力量。

  她是魔宗宗主,以神秘著稱,在修行界消聲匿跡二十三年,誰也不知道她在書院舊書樓東窗畔天天描簪花小楷,那是夫子想要她靜心意。

  她靜了心意不再思及其余,什么陰謀,什么法門,都不再重要她把自己修行的極為澄靜純靜,澄靜在心思,純靜便在力量。

  她回歸了魔宗修行的本源,走回了那條最正確的道路,于是她成為魔宗千年以來力量最強大的那個人,她沒有不朽,但她可以搬山。

  便是連一座山都可以給你搬走,何況幾個鐵箱子?(向豆子致敬)

  ……

  ……

  “我不認為我自己失敗了。”

  國師看著自己身上像瀑布一樣流淌的血水,蒼老的面容上忽然流露出最后的信心,看著余簾和寧缺說道:“至少我保住了金帳最后的血脈。”

  按照時間計算,這場在渭城北方發生的恐怖的強者戰,已經持續了半天時間,以單于和朵兒騎恐慌的奔逃速度,或者已經離開了百余里地。

  “走再遠都沒有用,有意義嗎?”

  寧缺看著他說道:“你很清楚,他們會死的一干二凈。”

  便在這時,天空里忽然飄下雪來。

  荒原雖然遠較中原寒冷,往年也有春末忽然落雪的時候,但昨日渭城四周還是那般溫暖,為何此時忽然下雪了?

  寧缺抬頭望去,才發現是那片被血祭大陣召至天空的陰云,因為遮蔽陽光時間太長,下方云層里開始生出雪霜,此時終于落下。

  雪下的越來越大,漸成暴雪。

  暴雪時節,最難追蹤,除非是真正的強者。

  國師以為,這是金帳王庭的機會。

  因為他已經猜到,唐應該在東荒帶著荒人抵擋西陵神殿騎兵的反撲,書院只來了余簾,而她現在應該不會再次出手。

  “看,下雪了。”

  他看著落雪的天空,微笑說道:“這是長生天灑落人間的鹽,將庇護他最虔誠的信徒,將為那些信徒指引走出河谷的方向。”

  余簾抬頭望向天空,微微瞇眼,說道:“那丫頭當年在后山做飯的時候,總喜歡把鹽放多,現在想來,著實有些惱人。”

  國師微微一怔,然后才明白她說的是什么,不由微澀感嘆無語,做為昊天虔誠的信徒們,想和書院后山那些和昊天一起生活很長的人們聊天,確實是很痛苦的事情,先前渭城的阿打如此,現在的他同親如此。

  暴雪來的極陡,不過片刻,荒原上便積了厚厚的一層雪,煙雪迷人眼,很難看清楚遠方的風景,忽然間,風雪深處傳來令人驚心動魄的咆哮聲。

  那應該是某種野獸的咆哮,只是聲音未免太洪亮了些,感覺那野獸的體格必然極為巨大,才能擁有足夠大的共鳴腔,把聲音傳到四方。

  國師向風雪里望去,隱隱看到很多黑影正在緩緩靠近。

  那些黑影很高大,每道黑影,都仿佛是座小山。

  他是金帳國師,自然馬上便猜到來的是什么,神情驟變。

  按道理來說,那種強大的野獸,根本不可能來到這么南的地方。

  大地微微顫抖,積雪被震的酥軟。

  那些小山般的黑影緩緩走到風雪,來到三人身前。

  出現在渭城北方的,是一群雪狼。

  一群雪原巨狼。

  數百只小山般的雪原巨狼,沉默地站在荒原里,就像是一道雪川。

  和當年被迫南下相比,現在這群雪原巨狼明顯不一樣,不再那般瘦削疲憊,曾經高高突起的肩胛骨,已經被強健的肌肉與雪白的皮毛覆蓋。能夠在相對南方、靠近人類聚居地的荒原上,獲得穩定的食物來源,全靠大師兄當年的指點。

  國師的眼神有些惘然,他不明白這些恐怖而強大的生物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最前方那頭母狼,毛皮光滑柔順雪白,神情柔和,就像座美麗的雪山。

  在母狼的身上,騎著位身形瘦削的普通公狼。在母狼身前,還有只身形相對小些的雪狼,看神態,這三者應該便是一家。

  看著這幕畫面,國師的臉色變得極為精彩,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群橫行于北方針葉林的雪原巨狼的首領,竟然是只普通公狼。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他更加震撼無語。

  只見那只普通公狼直起前身,像人類一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對著余簾和寧缺揖手行禮。

  而余簾和寧缺,竟也很認真地回禮。

  國師想起了前些天谷河外原野上的那只黑驢,那數萬匹野馬。

  他覺得荒原上的風越來越寒冷,與落雪無關,與失血無關,只與這些畫面有關。

  所有的,難道都是書院的?

  他忽然覺得長生天真的不公平。

  又或者,長生天真的拿書院沒有辦法。

  寧缺吹了聲口哨。

  那只年輕的小雪狼,對著他歡快地搖了搖尾巴,卻沒有跑過來,而是隨著雪狼大隊伍轉身,向著風雪深處背方進發。

  既然都是書院的一份了,自然要為書院做些事情。

  看著雪狼群消失在風雪里,寧缺轉身望向國師,說道:“金帳……今天后便不存在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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