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未來科技供應商

首頁

第七十四章 莫錦玉有危險

  由于戰爭一觸即發,硅村已沒有多少村民了。荒蕪的農田里,除了稀稀落落散布著無人居住的農舍,就只剩下一條鐵軌在地上孤獨地躺著。秦興良來到軌道邊,蹲下來,為自己點燃了一支煙。

  當他十多歲以前,一直生活在這座西國的小鎮里。這里沒有寬闊的柏油馬路,只有這么一條寶蓉鐵路,卻沒有火車站。所有從寶邑過來的火車只是呼嘯而過,卻從來不會停下。他始終記得小時候自己經常獨自一人跑到鐵軌邊,一旦有火車從自己面前飛奔而過,他總是神經病似的歡呼著,然后傻里傻氣地跟著火車跑上百十米。為了看火車,他曾經五天沒有去學校上課,也因此被開除了學籍。后來,他被年邁的老父毒打一頓,從此離家出走。那個時候,他就想看清楚火車是從哪里來的,又能把人送到哪里去。于是離家出走那一天,他約了一個伙伴,跑到鐵軌上,冒著生命危險跳上一列火車,然后被送到了蓉城。

  想到這里,他不禁橫生了許多慨嘆。自從那年離家出走,他再沒回過廣陽。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以前的兄弟姐妹也因為連年戰亂,有的當兵去了,有的遷徙到了別的地方,從此杳無音信。終于現在自己回到了真正的家,但這里早已沒有自己的家了。

  他站起來,在鐵軌上不停地朝前走,一直走到日落。除了看見無數的山以外,便只有這僵臥的鐵軌。

  他只好往回走。心里,除了孤獨,再沒有別的情愫。

  “將軍。”王盡釋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他的身邊,“你又在回憶往事?”

  “我已接近遲暮之年,除了回憶,這輩子還有什么盼頭?”秦興良淡淡地答道,“白崇禧那條老狗把我扔回廣陽,付宗楠就甩給我這么一個彈丸之地和兩千人兵馬。糧食、軍費、武器,什么都不夠,還談什么打仗,還想什么去日月島!”

  王盡釋站在他的身后,也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記得先父跟我說,他這一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夠坐上一次火車。后來他跟隨將軍你上蓉城、去江城,卻因張診在信陽的時候密謀兵變,事情敗露被誣陷喪命。火車能把他帶出去,卻把他帶不回來了。”

  說著,王盡釋握緊了拳頭,眼眶里已有淚水在轉動。

  秦興良轉過身,拍了拍他的肩頭。兩個人一前一后回到軍營,秦興良從行軍床邊一個滿是陳年污垢的布包里摸出一個塑料袋,打開來讓王盡釋看,里面裝著幾個已經有些發綠的銀元。

  “我和你爸剛到蓉城那年,我生了一場重病。我們沒有錢,他就撿破爛掙錢給我看病。這幾塊銀元,是那時留下來的,我一直舍不得花。”說著說著,秦興良的眼眶也濕潤了,“直到張診準備在金口兵變的事情被我發現,我才意識到那個時候冤枉了你父親。那段時間從西襄撤離,一直到江城、江漢,我都無時無刻不陷在深深的自責與寂寞中。那天被軟禁在長春觀,我就在想,如果你爸爸還活著,說不定會提著一瓶二鍋頭來到我面前,跟我講一些沒完沒了的葷段子逗我開心。”

  “將軍,我從沒恨過你。”王盡釋慨嘆道,“也正是如此,我主動向軍部請令,從寶邑趕赴過來,替我爸爸繼續守護你。”

  秦興良忽然凄楚的笑起來,目光又回落在桌上的那封信上:“我現在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沒有登上去日月島的飛機。我什么都料到了,什么都算好了,卻萬萬沒想到卻被身邊最親近的人給坑了!”秦興良臉上血色盡失,瞬間十指都是冰涼的。

  “你真的決定了?”王盡釋輕聲問道。

  “放了這么久的長線,現在是時候該釣只大魚了!”秦興良冷笑起來,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深邃。

  廣陽鎮在一片霞光中漸漸蘇醒,東西兩側的街道上陸陸續續有了些生氣。去菜市場買菜的,出門倒馬桶的……,雖說日子還跟平常一樣過著,但那些窄窄街道上人們的面部卻分明掛著恐慌和緊張。誰都知道,寶邑遲早是守不住的,一旦寶邑失守,廣元、涪城對大夏民國軍來說就如探囊取物般。

  廣陽,不過是涪城南境的小縣城。雖然是蓉城的北部咽喉,但沒人相信這位新來的秦興良將軍有能力迎戰傳說中那些赤發紅毛的大夏民國軍。

  下南街十九號的聞醫館一如既往地很早打開了門,這家店的老板正是廣陽縣醫院的中醫吳文章。五年前,他從父親手里繼承了這家醫館,因為為人厚道、醫德又高尚,所以生意越來越紅火。世道再亂,生意再難做,看病的人卻絡繹不絕。

  一大早,前來看病抓藥的人就排成了長隊。吳文章對每一個人都笑臉相迎,熱情地抓藥稱藥。莫錦玉和莫啟國也是這時候來到了醫院門口。吳文章一見到這兩姐弟,立即將手上的活兒交給伙計,親自到門前迎接。如此客氣,讓莫錦玉受寵若驚。

  “夫人來之前如果提前通知一聲,我也好叫個黃包車過去接您。”吳文章把莫錦玉姐弟請進內堂。

  “吳先生,你太客氣了,我那里到你這邊總共不過四五分鐘的路程。”莫錦玉一邊笑著,一邊跟莫啟國坐了下來。

  “你身體還需要調養,這么大熱的天,怎么就出來了?”吳文章一邊招呼伙計沏上香茶,一邊問道。

  “聽過你幫我在照料光民,我想過來看看孩子,順道也感謝你上門給我瞧病。”莫錦玉端起茶碗,拾起蓋子在茶湯上劃了兩下,然后輕輕地喝了一口。

  吳文章愣了一下,立即說道:“昨天晚上,秦將軍的副官過來說請了一位先生給孩子測八字,把孩子連同下人一起都接到軍營去了。你不知道么?”

  莫錦玉也愣了一下,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轉念一想,也許是秦興良忙于軍務沒來得及告知,于是勉強一笑:“許是將軍太忙,忘了。”

  “王副官有留話說什么時候把孩子送回來嗎?”莫錦玉接著問。

  “應該下午就能送回來。”吳文章答道。

  莫錦玉點了點頭,心里的石頭似乎落了地。

  “走吧,我們去神女山看看。”她轉過頭,對莫啟國說道。

  “這么熱的天,去那荒山做什么?”吳文章跟隨莫錦玉從座位上站起來,依舊是謙和地笑著。

  “去看看。下午我再過來打攪你,看看孩子。”莫錦玉悠然一笑。“你們可得注意安全。雖然是白天,那山上可不見得太平!”吳文章露出奇怪的笑容,似是在暗示什么。“能有什么事情,我可是帶著槍的。”莫啟國在腰間拍了拍,略帶傲氣地答道。吳文章無可奈何地一笑:“總之,多加小心。”莫啟國點了點頭,摻著莫錦玉走出了醫館。

  知了在院子里歡快地叫著,夏天的炎熱似乎都是從它們嘴里發泄出來的。吳文章目送姐弟二人離開,瞬間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心里也沒了抓拿。昨夜王盡釋過來接孩子的時候,只是讓他對莫錦玉說孩子去軍營了,他總覺得這其中隱藏著什么難以言明的狀況。

  隱隱之中,他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因此剛才略帶提醒了莫啟國一下。但愿,他們回平安歸來。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際,忽然聽見后院傳來稀稀落落的講話聲。說話的人仿佛遮遮掩掩,聲音故意被壓得很低。這時間,病人和伙計都在前廳,后院的辦藥材的伙計們此刻也還沒回來,吳文章不禁緊張起來。

  他站起身,躡手躡腳地來到后院,發現柴房的門半掩著,似乎有人影在晃動。他慢慢地挪步過去,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只見灰暗的柴堆后面有個帶著斗笠的女人,舉止頗為鬼祟。

  正在他滿腹狐疑納悶不安的時候,門被打開了,一個寬肩細腰、劍眉圓眼的男子出現在他面前。兩個人都因彼此突然出現顯得有些驚慌。

  “你們是誰?為什么躲在我家柴房里?”吳文章驚慌失色地剛要嚷起來,柴堆后的女人舉著一把手槍站了起來,手里還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滿臉通紅,雙目微閉,似乎已經沒了呼吸。

  “不要說話!”女子壓低了聲音說道。

  “快,把孩子給我!”吳文章此刻什么都顧不上,只想試著救救女子手中的嬰兒,“這孩子再不搶救就沒命了。”

  門口的男人聽吳文章這么一說,慌忙從女子手中接過孩子遞給吳文章:“一定想辦法幫我們治治這孩子。我們是地下組織的人,因此躲在這里的事情,千萬不要透露半點風聲。”

  吳文章抱過孩子,完全沒有心思過問這兩人的來歷。他木訥地點點頭,替他們掩上柴房的門,然后抱著孩子向診療室跑去。

  “你為什么跟他說我們是地下組織,這人信得過嗎?”女子問道。

  “我調查過,吳文章雖然跟秦興良是遠親,可他是地下組織!另外他的人品和醫品都沒有任何問題,否則這小縣城的醫館怎么比菜市場的人還多?”男人輕聲地對她說。

  “我在這里守著,你趕快上山去吧!啟國那邊今天應該有危險了。”女子眉頭緊蹙,呼吸也有些急促。

  男人點了點頭,打開柴房的門,順著門口的梯子爬上房頂,飛奔而去。

  秦興良回到廣陽,軍隊、死士、權力、手段這四樣工具失而復得,偶爾也會覺得自己是廣陽縣里最重要的人。僅管只有兩千兵馬,軍餉也不足以支撐太久,不過他已經開始盤算著給自己尋找退路了。

  “亂世就應該是機會主義者的天下。”他一邊運筆在宣紙上疾書,一邊洋洋得意地對王盡釋說。絲絲縷縷的陽光透過窗戶斜斜照在他的臉上,露出一圈陰翳的光暈。他放下手中的毛筆,看著在一側搖籃中熟睡的秦光民,略微笑了笑:“我們時刻都要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保護好它。”

  王盡釋側頭想了想,似懂非懂。

  “你將我這副字送到聞醫館,文章老弟自然會幫我運作的。”秦興良將那張宣紙提起來,“南撤”二字赫然出現在王盡釋眼前。

  王盡釋眼前一亮:“將軍這是決定棄城嗎?”

  “怎么了?”秦興良皺了皺眉頭。

  “將軍跟我想到一處了,但是聽說付總司令已向廣陽增派了五萬軍隊,畢竟這里是蓉城北部的咽喉。”王盡釋若有所思地說。

  秦興良眼里閃過一絲驚喜的神情,但唇角勾起的卻是狡黠的微笑:“你認為蓉城真能守得住么?北有安邑、寶邑大夏民國軍逼近,東有西都、香城連連失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西有劉問匯坐擁亞安圖謀叛國,唯有南撤才是一條生路。”

  “是,將軍說的是。”王盡釋拘謹地應答著,“可是付司令的五萬兵馬怎么接應?”

  秦興良輕蔑地笑了笑:“你還是先把這幅字送過去,然后把今天該辦的事情處理了吧,天色已經不早了。”言罷,他轉身走出了屋門。

  王盡釋嘆了口氣,看了看秦興良紙上那兩個飄逸優雅的字。

  正午時分,樹枝上那些蟬的凄鳴斷斷續續回蕩在深宅弄巷,仿佛是一聲聲哀怨的啼哭。不多時,烏云遮蔽了天空,蓋住了不可一世的驕陽。昏暗的世界,讓人感覺到末日即將來臨。

  神女山茂密的叢林間,一條幽深的小路直通向神秘莫測的大山深處。小路曲折而又崎嶇不平,莫啟國拉著莫錦玉已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莫錦玉也無法言明,究竟是怎樣神怪的力量牽引著她一心去尋找那座香火斷卻多年的神女殿。

  跟縣衙里的人聊天,莫錦玉確定這山上神殿里的女神是靈驗的,否則怎么可能在夢里見到她,并且給予她那么多關于命運的指示。因此,縱然山路崎嶇,她卻并未叫過一聲苦累,反而依然神采奕奕。

  眼看著傾盆大雨將至,他們加快腳步朝前方走去。不多時,一個空曠幽靜的山谷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這山谷中雖然遍地長滿了雜亂無章的野草,卻星星點點布滿了各色的野花。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頂緩緩流出,在山谷的亂石中平靜自在地暢行著。

  “如果不是生逢亂世,這地方一定是最美不過的世外桃源。”莫錦玉慨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