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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蛟龍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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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殺意決

  秋日的夜色格外凄涼,畢竟無論多么美的夜色,在凄涼的人們眼中看來,也是凄涼的。

  秋風已起,徐甲提著一個食盒來到老苗子屋中。

  “這是我去藥店給你抓的藥,我想你一定是需要的。”徐甲從食盒中取出一包綁好了的中藥遞給老苗子。

  老苗子忽地紅了眼睛,接過藥包,“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徐甲笑了笑:“腿在我身上,我想來看朋友時,自然就來了。”

  又道:“阿吉呢?在屋里嗎?”

  “唉。”老苗子嘆了口氣,“進來吧。”

  徐甲和他走進屋里,發現阿吉正坐著窗邊發呆。

  “你在想什么?”徐甲走了過去。

  阿吉轉頭看了徐甲一眼,他示意徐甲向窗外看去,但是徐甲并沒第一時間去看窗外,他打量著阿吉。

  徐甲發現,好像經過昨晚的坦白,阿吉整個人已經有了莫名變化,至少看起來他原先那份什么都無所謂的麻木已經沒有了。

  徐甲看向窗外,有一個賣糖炒栗子的婦人,頭上包著塊青布,縮著脖子,在窄巷中叫賣,剛才徐甲進來時還特意看了她一眼。而巷口外面,還有個要飯的瞎子,縮在墻角里不停的在發抖。

  徐甲笑了:“想吃糖炒栗子?”

  阿吉搖搖頭,“他們有問題。”

  徐甲點頭:“當然有問題,什么失心瘋的小販會來這個地方賣糖炒栗子?乞丐在這個地方怕是要餓死得更快。”

  阿吉道:“他們就是大老板派來盯住我們的人?”

  徐甲已經轉過身去幫娃娃取食盒中的食物,聽到阿吉的問話,他漫不經心的說道:“難道你在別人的地方惹了麻煩,還不準別人盯住你?”

  “過來吃飯吧,無論怎么樣,人總是要填飽肚子。”徐甲道,“今天這頓飯可不容易。”

  阿吉和老苗子并沒有問徐甲怎么個不容易,徐甲也沒有再說。

  飯桌上的氣氛并不沉悶,可是也絕對不歡快。

  阿吉忽然道:“這件事必須解決。”

  徐甲點頭,給他和老苗子倒了一杯酒,“不錯,而且事情是因你而起,你應該親自去解決掉這件事。”

  看著欲言又止的老苗子,徐甲笑了笑,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我和他一起去。”

  阿吉看著他,徐甲道:“別誤會,我不是擔心你。人終有一死,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死在這群人手里。”

  老苗子看了徐甲一眼,道:“小徐,你之前也為大老板做事?”

  徐甲點點頭,毫不避諱,“不錯,是有這回事。”

  老苗子道:“那為什么……”

  徐甲笑了:“也許他又矮又胖,我見著就討厭,所以不想跟他混了。”

  老苗子好像有點懵圈,徐甲接著對阿吉說道:“我們至少應該先將他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置下來。”

  阿吉問道:“你有什么好地方?”

  徐甲搖搖頭,“我在這苦海鎮住的地方也是大老板安排的,如果想要來出燈下黑的話……”

  阿吉搖搖頭:“不止我們,你肯定也是有人盯著的,你住的地方已經不安全。”

  “不過……”阿吉將目光看向屋外。

  阿吉和徐甲一起來到屋外的巷子中,叫賣糖炒栗子的婦人依然還沒有離開,乞丐依然倚坐在巷口墻角。

  阿吉和徐甲走過去,忽又停下,阿吉道:“賣什么?”

  婦人答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個大錢一斤。”

  徐甲看著這個婦人的臉龐,忽然發現之前自己的確遺漏了什么地方,不過也無妨了,結果都一樣。

  阿吉道:“不貴。”

  婦人正被徐甲盯得渾身不自在,聽得阿吉說話,忙道:“你想買多少?”

  阿吉道:“一百斤。”

  婦人道:“可是我這里一共只有十來斤。”

  徐甲搖搖頭,笑道:“只要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他的意思是要連你的人一起買,你懂了嗎?”

  婦人身子后縮,勉強笑道:“我只賣栗子,不賣人。”

  阿吉道:“我非買不可。”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著她的衣襟。

  婦人大叫:“強盜,要強奸女人……”她只叫了兩聲,下巴就被捏住。

  阿吉冷冷道:“你若是個女人,怎么會長胡子?”

  一旁的徐甲點點頭,的確,他剛才也發現,這人的下巴刮得雖干凈,卻還是有些胡碴子留下來。

  阿吉道:“我看你一定是個瘋子,瘋子都應該被活活打死。”

  這人拼命搖頭,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沒有瘋。”

  阿吉道:“你若沒有瘋,怎么會到這里來賣糖炒栗子?這里的人窮得連飯都吃不起。”

  這人怔住,眼睛里露出恐懼之色。

  阿吉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說出是誰叫你來的。”

  這人還沒開口,蹲在墻角要飯的那瞎子忽然跳起來,飛一般的逃走了。

  這里的人自己都窮得沒飯吃,沒毛病的人,怎么會到這里來要飯?

  徐甲看向阿吉,阿吉搖搖頭,徐甲隨即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

  阿吉冷笑道:“現在你的伙伴已溜了,你還不說實話,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樣打死在這里,只怕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

  這人終于不敢不說了,他道:“是……是竹葉青派我來的。”

  阿吉道:“竹葉青是什么人?”

  這人道:“是大老板的軍師,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紅的兩個人之一。”

  阿吉道:“還有一個是誰?”

  這人道:“是鐵虎。他的功夫比鐵頭高得多,和竹葉青兩個人一文一武,誰都惹不起。”

  阿吉看向徐甲,徐甲點頭,示意這人沒有說謊。

  阿吉又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這人道:“聽說是到外地辦事了,要過半個月才能回來。”

  阿吉道:“鐵頭呢?”

  這人道:“他有三個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寵,而且她一樣喜歡賭,所以平時他通常都在那里。”

  阿吉道:“你的家住在哪里?”

  這人吃了一驚,道:“大爺你問小人的家在哪里干什么?”

  徐甲疑惑的望著阿吉,隨即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吉道:“我問你,你就得說,不然人死了,就沒有家了。”

  這人苦著臉,道:“在芝麻巷。”

  阿吉道:“你家里還有些什么人?”

  這人道:“有老婆孩子,連丫頭算上,一共六個人。”

  阿吉道:“現在就要變成八個人了。”

  這人不懂:“為什么?”阿吉道:“囚為我要替你請兩位客人,到你家去住兩天,你若走漏了一點消息,那么我保證你的家馬上就會變得只剩下一個人。”

  他冷冷的接著道:“只剩下那個丫頭。”

  徐甲看著同假婦人消失而去的老苗子和娃娃二人,道:“這樣沒問題嗎?”

  阿吉沒有回答徐甲的問題,他沉聲道:“不如,你……”

  徐甲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你放心,我不用你照顧。”

  …………

  夜色漸深。

  后院中,喧嘩的人聲格外熱鬧。

  燈光照在鐵頭大剛的光頭上,他的頭亮得愈發像是剛從油桶里撈出來的光葫蘆。

  大剛的頭越亮,就表示越高興。今天晚上來的客人特別多,賭的也特別多,除了“抽頭”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撈進了上千兩銀子。

  現在他手里拿的一張牌是“二四”六點,雖然不太好,也不太壞。另外一張牌在他的三姨太手里。

  三姨太的領子已解開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頸,用一雙春蔥般的纖纖玉手,抱著自己的一張牌,斜眼瞟著他,道:“怎么?”

  鐵頭大剛道:“你要什么?”

  三姨太道:“金六銀五小板凳!”

  鐵頭大剛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個金六銀五小板凳!”

  “啪”的一聲響,他手里的一張“四六”已經被用力擺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飛色舞,吃吃的笑,道:“我要的就是你這只公猴子。”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張“丁三”。

  鐵頭大笑:“我要的也正是你這只母猴子,咱們倒真是天生的一對。”

  “丁三”配“四六”,猴玉對,至尊寶。鐵頭大喝:“至尊寶,通吃!”

  他雙臂一張,正想把桌上的銀子全都掃過來,突聽一個人冷冷道:“吃不得!”

  今天大剛沒有在賭坊看場子,而是去了他三姨太的地方,這里是算是他自己的生意,賭局常開,只要有錢可輸,就可以進來。所以三教九流,什么樣的人都有。鐵頭大剛既不是怕事的人,也從來沒有人敢在這里鬧事。

  說話的人看起來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賭錢的。他穿得實在太臟太破,誰也沒看見他是怎么進來的。

  鐵頭大剛瞪眼道:“剛才是不是你在放屁?”

  這人的樣子雖然不中看,態度卻很冷靜,淡淡道:“我不是放屁,是在說公道話!”

  鐵頭大剛道:“你說我吃不得?憑什么吃不得?”

  這人道:“你憑什么要通吃?”

  鐵頭大剛道:“就憑這對猴王!”

  這人道:“只可惜這副牌到你手里,就不叫猴王了。”

  鐵頭大剛忍住怒火,道:“叫什么?”

  這人道:“叫剃光了腦袋的豬八戒,通賠!”

  鐵頭大剛的臉色變了。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每個人都已看出這小子是特地來找麻煩的。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來找鐵頭大哥的麻煩?兄弟們全都跳了起來,紛紛大喝:“你這小王八蛋,你姓什么?叫什么?”

  這人道:“我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所有的聲音立刻全都停頓,城里的兄弟們,當然已全都聽過“阿吉”這名字。

  鐵頭大剛忽大笑,道:“好,好小子,你真有種,居然敢找上門來!你既然已經來了,姓徐的那小子呢?他沒來嗎?”

  “他沒有和我在一起。”阿吉搖搖頭道。

  鐵頭大笑:“哈哈,徐小子知道大老板的厲害,他背叛了大老板還知道逃跑,你得罪了大老板還敢來送死?”

  阿吉道:“我不是來送死的,我只不過想來看看。”

  鐵頭大剛道:“看什么?”

  阿吉道:“看看你的頭,是不是真的是鐵頭!”

  鐵頭大剛又大笑,道:“好,老子就讓你開開眼界。”

  一張鋪著整塊大理石的桌子,居然一下子就被大剛端了起來。至少有七八十斤的桌子,在他的手里,竟好像是紙扎的。石頭也有很多種,大理石不但是最名貴的一種,也可能是最堅硬的一種,他卻用自己的腦袋撞了上去。

  只聽一聲巨響,這塊比年糕還厚的大理石,竟讓他一頭撞得粉碎。他的頭卻還是像個剛從油桶里撈出來的葫蘆,又光又亮。兄弟們立刻大聲喝彩:“好!”

  等他們喝彩聲停止,阿吉才慢慢的接著道:“好……好……好一個豬八戒!”

  本來正在驕橫自耀,洋洋得意的鐵頭大剛臉色又變了,怒道:“你說什么?”

  阿吉道:“我說你是個豬八戒,因為除了豬之外,誰也不會笨得用自己的腦袋去撞石頭。”

  鐵頭大剛獰笑道:“我應該撞什么?撞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阿吉道:“好。”

  這個字剛出口,鐵頭已虎撲過去,抓住了他的肩,把他像剛才舉石桌一樣舉了起來!

  鐵頭不但頭厲害,這幾招動作也快,而且準確。他知道現在要撞的不是桌子,是個有手有腳的活人,所以他一出手就抓住了阿吉的肩井穴,先讓他不能動,然后再一頭撞過去。

  沒有人能受得住他這顆鐵頭一撞,看來這個沒有用的阿吉,立刻就要變成沒有命的阿吉了。

  兄弟們又在大聲喝彩。

  可是這一次彩聲停頓得很快,因為阿吉沒有被撞碎,鐵頭反而被打碎了。

  它是被一掌打碎的。

  無淪誰的肩井穴被抓住,一雙手本來是絕對動不了的,想不到阿吉的手卻偏偏還能動!

  鐵頭的腦袋,本來連鐵錘都敲不破,卻偏偏受不了他這只手的輕輕一拍。

  慘呼和掙扎都已停止,屋子里悶得令人窒息。

  阿吉動也不動站在那里,棕黑的眼睛里全無表情,仿佛深不見底。

  每個人都在看著他,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武器,可是沒有人敢動。這個沒有用的阿吉,竟使得這些終日在刀頭舐血的兄弟們,心里產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懼。

  這個人究竟是誰?他殺人后為什么還能如此冷靜?他以前殺過多少人?現在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糾結、懊悔、苦惱、無奈的心情在他臉上交雜出了復雜的表情。

  秋風吹動窗紙,阿吉終于抬起頭,才發現面前站著個女人。一個很美的女人,帶著種說不出的妖嬈誘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