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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災末世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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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往圣

    一只干癟的手,卡住了文溯星的喉嚨,頓時封住了他的呼吸。而無數從沼澤深處探出的手掌,則像是嗅到了蜜糖的蟻群,朝著文溯星身體蜂擁過來。

    它們抓著文溯星的身體,向著渾濁的漆黑的更深處拖拽過去。而那些泥漿,那些顆粒均勻順滑,卻又帶著惡臭的泥漿,瘋了般地灌入文溯星的鼻腔與口中。

    文溯星想要閉嘴,想要阻止那些泥漿沖進他的喉嚨。然而,一只手,一只干癟的手直接扒開了他嘴的縫隙,想要攻破這道防線。

    他咬住那只有一半探入他口中的手掌,些許泥漿順著手掌和牙齒間的縫隙徑直涌了進來,泥漿像是什么灼熱的熔巖一樣,灼燒著文溯星的舌頭和喉管,仿佛一只指甲鋒銳的手在抓撓著他一般。

    可是就在這時,劇痛,自文溯星的全身上下傳來。

    這種疼痛,文溯星很熟悉。并不是灼燒之類的感覺,也不是被刀劍割傷的那種整齊的疼痛,而是某種并不鋒銳的東西用強力刺入皮膚,隨后撕扯肌肉的感覺。

    像是被無數把極鈍的刀子捅進身體,又像是被無數牙齒撕咬。疼痛讓他下意識地想要叫喊出聲,牙齒頓時沒有咬緊那只手掌,而那手掌,則直接撐開了他的口腔。

    泥漿,更多的泥漿,就這樣蜂擁著沖進他的喉嚨,占領了他的氣管和食道,最終殺進他的肺中,將肺里的最后一絲空氣擠壓做氣泡,放逐出了文溯星的身體。

    無法呼吸的他,意識變得愈發昏沉,而周圍的一切,周圍比爛泥還要渾濁的一切,在文溯星的眼中,竟漸漸地變得清楚起來。

    爛泥之間,滿是不規則,仿佛拼圖般的肢體。只有一半的腦袋,被整齊切斷的手掌,凹陷下去的胸膛,和無數環繞著他游泳的干尸。

    回憶又一次殺進了他的腦海。

    他殺了人,殺了很多人。

    殺人是錯的么?

    張與潮告訴他不是,可是他的良知告訴他,是。

    那些像是喪尸一樣在十字路口撲向他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喪尸。他們是活的,他們曾幾何時有著理智。

    而若說他們是想要殺死文溯星,以殺死文溯星為目的撲向他,那片迷霧般的迷惘自然毫無出現的必要。但是,文溯星連同他們生命力一起吸入體內的記憶告訴他,他們并不是。

    那些人,是在巡回審判團噴灑出的蜜液下,沖向他們的。

    他們是無辜的,被利用的人。他們和文溯星一樣,僅僅是行走在這片二一五五年后的大地上,想要活下去,想要找到一條生路而已。只不過,文溯星走上了一條幸運的路,而他們選擇了教團。

    “我并不高尚,也無意殺身成仁,但是,我覺得這樣做,不對。”

    曾幾何時,文溯星也從未給過那些被稱為“圣母”的人一點好臉色。但是在二一五五之后,他慢慢地知道了生命的重量。他奪去的那些生命的重量,他承受不起。

    而就這樣,毫不思考,奪去那些生命的他,算什么圣人?

    在這無窮盡的思考中,他的意識陷入了無邊的漆黑。突然,周圍那種粘膩的感覺消失了,空氣又一次沖進了他的肺中,讓他頓時一陣咳嗽,隨后不受控制地伏在地上干嘔起來。

    一坨坨黑色的泥漿像是蛞蝓一般順著他的喉嚨噴了出來,他伏在地上,身體不需意識的指揮便將那些身體中郁結著的爛泥般的東西噴吐出來。文溯星吐凈了這一切,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那空氣實際上并不怎么新鮮,仍然滿溢著一股子血腥的氣味。但是比起那爛泥,比起那仿佛其本身存在就是無數腐爛軀體的集合的爛泥,空氣就像是面對化糞池時的榴蓮一樣清新甜美。

    文溯星艱難地站起身,他依舊站在大競技場中,而隔著一片漆黑的沼澤,對面,仍是那位圣人。

    “他等著你呢。”

    身后的翻譯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而文溯星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仍然看不清那翻譯的五官。

    “可是,我該怎么過去?”

    翻譯沒回答他的問題,直接開口問道“這是哪?”

    “我的夢境。”

    “提醒你到這,你是學心理學的吧,自己研究。你研究不明白,也就過不去。”

    文溯星朝那翻譯點頭致意,隨后看著面前的黑色沼澤。他不由得苦笑出生,自己幫助醫生分析了無數個病人的心理,而現在,他又要試著醫者自醫。

    他一抬頭,發現文溯星站在沼澤前,而他,已然變作圣人的模樣。

    他站在文溯星的面前,看著這個人。無數懦弱的現代人中的一個,除了熱心以外,幾乎一無是處。

    文溯星痛苦的源泉是什么?是圣人這個名頭,還是自己的所作所為?

    是他殺死的百余無辜者生命的重量摧殘著良知,還是所做與名號的不符噴吐著羞愧?

    “圣人有所為有所不為。”

    “人命自古以來,都是滿足欲望的工具。我追求美妙且滿溢著藝術感的殺戮,和你們追求更多的食物,本就別無二致。”

    這一句句源于助祭和張與潮的話語交錯著,似乎將他推向那個成為一個殺人惡魔的深淵。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他聽出來了,那是他睡夢中曾幾何時聽過的,古典文學課的內容。

    “《禮記》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段話語,像是在無窮油污中突然滴入的洗潔精一般,頓時讓周圍漂浮著的一切油垢消散無蹤。

    何為圣人,明明德于天下便是圣人。而成為圣人的基礎,是正心。

    張與潮的許多話語并非毫無道理,“圣人有所為有所不為”也并非一句唆使他殺戮的惡言。在這片再無律法的大地上,用過往的律法與道德要求自己,再無任何意義。

    圣人不受限于任何律法,因為圣人,自己本身就應當是律法。

    活著才能播撒他的正念,活著才能前進,活著才能拯救,一旦死了,那一切也就毫無意義了。

    文溯星渾身打了個激靈,他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抬起頭,看著沼澤對面的那位圣人。

    “我不應為我過去一切所作所為而感到悔恨,因為過去的一切,都是塑造我未來的準繩,”他低聲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像是把身體中的一切濁氣吐了出去一般“往圣!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