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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災末世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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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混沌的故事


  最初,并非是疼痛。或者說,本來也沒有任何疼痛。
  只是突然間,他的身體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的不適。不是疼痛或者任何類似于疼痛的東西,亦不是酸痛或乏力的那種難以驅動的感覺。
  就是單純的,不舒服。
  想要抓撓,卻無論都無法觸及那不舒服的源泉,想要靠著疼痛抑止,但是疼痛之后,那股不適又開始填滿一個人的細胞,從細胞再到組織,從組織到整條肌肉,最終,這種不適,這種在身體中鼓動著的不適,就這樣填滿了一個人的身體。
  文溯星縮在角落里,扶著墻,艱難地向下行進著。他同樣是整座建筑回蕩著的未知語言的受害者,此時的他,如同被千萬只白蟻同時啃噬著身體,沒有疼痛,亦沒有苦楚,只是仿佛自己血管里流淌著的不是血液之類的東西,而是蟻酸一般。
  他此時突然產生了一種病態的沖動,他想要撕開自己的皮膚,扯下自己的肌肉,剖開靜脈,看看里面流淌的到底是血液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但是他忍住了。
  整個地下停車場中,響起了此起彼伏,連綿不斷的嘶吼聲。這些嘶吼聲的主人或男或女,尖銳和低沉的聲音像是初學者的小提琴和大號一般,沙啞、刺耳而又不均勻。他們撕扯著自己的聲帶,嘗試著把身體中那種流淌不斷的不適用吼聲驅逐出體外。
  但是這一切,只是徒勞。
  文溯星忍耐著,忍耐著抓撓自己身體的欲望。因為他知道,如果他抓撓自己的身體,下一刻他可能便難以停止,變成旁邊那個已經將自己整條左臂的皮膚撕下來的人的樣子。他必須忍耐,他必須堅持,堅持到走到今川日向面前的那個時間點。
  地上滿是鮮血,但是卻不僅僅是鮮血。滾落的眼珠,流出的腸子,被撕下來的一片片不規則的人皮與無數互相毆打,彼此為了緩解痛苦施加著無謂的暴力的人。
  這里不是地下停車場的第二層,而是地獄的第二層。
  被打斷了小腿的女人嚎哭著,她此時眼中才恢復神智,似乎并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么。而旁邊的一群如同瘋狗一樣的人伏在她的身體旁邊,啃食撕咬著她的身體。
  所有人,都在做他們認為可以緩解這種無窮盡的不適的事情。有的直接撕開了自己的喉嚨,有的則不斷地抓撓著大腿。所有人都在持續著他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行為,因為那是他們認為,唯一可能讓此時此刻受到無窮苦痛的身體感覺到哪怕有一星半點舒適的唯一方法。
  這種不適不斷地侵蝕著人的理智,它不比疼痛有力,亦沒有瘙癢煩人,但是卻比疼痛可怕太多。從坐立不安開始,不斷擴散,最終到就算以頭搶地也無法緩和的不適。這種無窮盡的不適,讓人不知道做些什么好,連大腦的齒輪也因此而變得魯鈍生銹,最終只能選擇疼痛,這一種勉強能夠蓋過不適的方法。
  文溯星忍耐著,他看著周圍人的慘狀,血腥和瘋狂將人體扭曲成一個個比行為藝術更為可怖的存在,涌進停車場中的數千人,只有兩位數不到的教眾,此時保持著最后一份理智,艱難地跋涉著。而比起這里的一切,似乎那個短發女人吊死方鴻的場景,顯得那么溫情脈脈,那么有人道主義關懷,簡直就像是輕撫一個熟睡嬰兒的臉蛋般溫柔。
  拋去他對今川的情感,他寧可被吊死在路燈上一百次,也不愿再一次聽今川講述她的“故事”。而當他腦子中出現這個意識的一瞬,痛苦加劇了。
  仿佛有一只手掀開了他的頭蓋骨,開始撥弄起他的腦子來。而他的心臟,則莫名其妙地狂跳起來,他想要呼吸,想要將氣體吸進肺中,可是就像是排異反應一樣,他哪怕僅僅是輕輕地一吸氣,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都如蜈蚣般順著他的喉嚨爬下去,勾出一陣干嘔。
  難以呼吸,大腦一片空白。文溯星此時跌坐在二樓到三樓的樓梯口處,靠著源自夜的力量,艱難地吸入著空氣。他倚在墻根,艱難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他感覺自己要死了。
  他從不相信所謂的走馬燈,但是人在將死的時候,又豈能不回憶他的一生呢?過往的一切,像是嘔吐物一般傾瀉出來。過往的一切,混雜在一起。
  他看到小學同學在他常光顧的酒吧廁所的天花板上做著立定跳遠,胳膊上則生滿了初中時鄰居家的狗頭。他看到大學的課堂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一群蟑螂長著他高中學生會成員的臉跳著一種扭動屁股的舞蹈。他看到幼兒園時在他家小區門口收廢品的老頭用眼珠和他的同事玩著彈球,而他的同事則穿著一套兔女郎的服裝搔首弄姿——那個同事是個男的。
  記憶中的一切似乎都無序地混雜在一起,像是嘔吐物一般。而這些影像,就這樣包裹著他的意識。就在他被這一切所侵蝕得愈發狂亂時,他看到了一個,唯一一個沒有發生任何改變,原原本本就在那里的東西。
  林語鶯。
  這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比起同齡人顯得過于成熟,但是她笑得時候,那張漂亮且不像孩子的臉蛋上,總是流露出一股真切的開心。
  那是他,要守護的東西。
  那是他活下去,前行時,必須要記住的東西。
  那是他不能和任何東西,任何過往混雜在一起的回憶。
  文溯星艱難地站起身,忍著頭部的劇痛,望向旁邊的一處監視器。他知道自己即使被林語鶯的念想這樣拉回來,也一定已是處在極限了。那么他必須,他必須讓那個女孩,讓今川日向停下來。
  他擺了幾個手勢,祈禱著今川能夠看到,隨后挪著步子,像是老樹挪根一般艱難地,朝著地下四層的入口走去。
  似乎是看到了他的警示一般,廣播里,那可怖的聲音,停了下來。而四層更往下,則傳來了幾聲喊出聲的號子。
  “加把勁兒!開了!”